第23章 没想到你这么有同情心
舒信月拜别了爹爹，将所有的家当都留在了家里，爹爹也重新回到私塾当先生，一切嘱咐好之后，在舒易的不舍之中，舒信月与王潜上了马车慢慢驾驶出了华亭县。
如今已经步入夏季，马车穿梭在城外的山林间，人烟稀少，路途的风景幽静宁雅，有缕缕炊烟自山下的人家缓缓升起。
舒信月放下车帘，摸了摸肚子，从包裹里拿出了她准备的干粮，各种容易保存的点心，酥酪，又香又脆风干牛肉饼，薄薄的芝麻烙饼，罐装的风干红红的猪肉片，闲来无事可以拿出来咀嚼打发时间。
她拧开瓶盖，塞了一片到自己嘴里，眼眸瞧向了对面俊美无俦的王潜，他半阖着眼，气质神秘又危险。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大人？”
“何事？”王潜嗓音低沉。
一片红红的猪肉片夹在少女粉嫩青葱的指节里，色彩艳丽，让人食欲大开。
他敛目未接，慵懒靠在车厢上，阴影垂在眼尾，直直瞧着舒信月，她的桃花眼睁圆，嫣红色的唇抿紧，腮帮子里不断咀嚼着猪肉片，见他看过来，还特意把手往上抬了抬。
示意他接过，尝一尝。
王潜觑她一眼，冷白的指骨从袖子中伸出，接过薄薄的猪肉片，薄唇轻启，面无表情地品尝起来，眼下的红痣随着咀嚼的动作鲜活肆意。
猪肉片是切好晒干制成，上面洒下了芝麻，肉质劲道，有嚼劲，猪肉脯上表皮刷了蜂蜜，甜咸适宜，王潜牙齿微微用力，肉脯中间崩断，干香十足。
车夫在外悠闲架着马车，是王潜的手下庄耀，因为多带了一个舒信月，原定的骑马也改为了坐马车，庄耀自然就被唤了出来驾驶马车。
华亭县到隔壁的青瓷县约摸两日的路程，他们已经在马车度过一日，在客栈休息了一夜，这会儿是傍晚的申正，还有两三公里便可以进入青瓷县。
山路崎岖，弯弯绕绕，填饱肚子后的舒信月开始泛起困意来，撑着下颌闭眼休憩，迷迷蒙蒙刚要进入梦乡。
马车的轮子突然骤停，车子一歪，舒信月连人带包裹差点摔下去，还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窗框，稳住了身子。
马车外传来庄耀公事公办地汇报声：“大人，有人拦下了马车。”
王潜冷冷嗯了声：“去看看怎么回事。”
庄耀扔开缰绳，前面有辆马车停在一边，一位穿茜色衣裙的妇人连带着一个低垂着头抱着土狗的男人拦在了马车面前。
妇人见庄耀过来，心下一喜，连忙开口求助：“公子，我们的马车行驶到半路车轮被尖利的石子刺破，眼下在深山里，实在是找不到人帮忙，无奈之下拦车，还望公子不要追究。”
庄耀瞧了瞧那辆装饰繁多的红袖木马车，马车帘上挂了个圆包字样，定睛一看写了个用金线大大织就而成的字样“柴”。马车轮一边确实扁扁的，车身陷入一旁，庄耀打量完，微微颔首，回去跟王潜禀告。
“大人，是有妇人车轮破了，困在山里，向我们寻求帮助。”
庄耀长着一张方正直率的脸庞，他拱手行礼，说着又加上了句：“可否要让他们上马车？”
舒信月听到这儿纤手掀开车帘，眼眸朝外望去，妇人眼神殷切地看向她，一旁的男人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抱着小狗逗弄，两人站在一起有种诡异的感觉。
“要不，让他们上来吧，我们的马车还挺宽敞的。”舒信月扫了扫四周，庄耀瞥向王潜，他微微点头。
就这样，茜色衣裙的妇人带着男人以及一条土黄色的狗上了素来有洁癖之称的王潜的马车，庄耀驾着马继续赶路。
晃晃悠悠的路途里，茜色衣裙的女人主动介绍起了自己，她叫卫影，旁边的男人叫柴子安，是她的丈夫，为人心性如小孩，性格痴呆。
王潜对这些家常没什么兴趣，惯常冷着一张脸，舒信月倒是饶有兴致地支着下颌听着，桃花眼似有若无划过柴子安。
卫影温温笑道：“我家是青瓷县里的小户人家，家计也还算过得去，不过我爹做主把我嫁给我现在的丈夫，柴员外家的二公子，除去他不通智力以外。一切都很好。”
“柴家人只剩下两个兄弟，柴子安和他哥哥，柴子然，柴家的生意全都是他哥哥一手支撑着，我的生活只用管着柴子安就行。”卫影面容闪过一丝苦笑。
舒信月很快捕捉到，长睫一垂，直接往人心窝子上戳：“你不后悔吗？”
卫影一愣，半晌没说话。
而后才低低摇了摇头笑着说：“有什么可后悔的，他一不打我，二不骂我，家中的财产全归我，锦衣玉食的生活，谁会后悔呢？”
舒信月停了疑问，抿紧唇，不再过问，车厢内一下子安静起来，窗外的云朵大片大片被染成了霞红，连绵千里。
就在舒信月认为相安无事的时候，安静的柴子安突然大叫起来，撒泼似的扭着身子。
“呜呜呜，我要，我要……”
“快给我，为什么不给我……”
舒信月被吓了一跳，卫影连忙安抚着他，谁知柴子安和个小孩子似的，越哄越哭，哭闹声顿时响彻了整个车厢。
“呜呜呜，哇哇哇哇……快给我……”
王潜冷冰冰的眼神刺了过来，停在柴子安身上，他一哭，土黄色的狗也汪汪叫个不停，舒信月一边瞧着卫影低低哄着撒泼的柴子安，一边瞧着额角青筋暴起的王潜。
如果眼神能杀人，柴子安应该挂了。
她想，尤其这狗还叫个不停，扑腾的狗毛到处乱飞。
卫影劝了多时，依旧不管用，低低的哄声，已经变成了些许不耐烦，尤其是接收到王潜能杀人的目光，实在是忍不住，狠狠拍了柴子安的背脊。
“你干什么？你到底要什么…”卫影带上些哭腔，手掌拍着他的背脊，低声呜咽起来。
柴子安抽泣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一边拿着袖子抹鼻涕眼泪，柴子安长得白白净净，五官端正，可能是智力有问题，动作神情都像小孩子一样。
车厢中混杂不堪，舒信月小心翼翼觑了眼王潜阴侧侧的神色，灵机一动，从包裹里拿出酥酪来，甜郁的香味一下子把柴子安给吸引住，哭声止在了喉咙间，呜呜呜。
他伸手要过来拿，舒信月先是收回一瞬，眼睛一眨不眨瞧着眼巴巴盯着点心的柴子安，他作势又要哭，舒信月认真开口劝道。
“把眼泪擦干，才可以吃。”
虽然柴子安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但是他依旧能够听懂舒信月的意思，乖乖地擦了眼泪，双手委屈巴巴地张开，等着舒信月的糕点。
舒信月松了一口气，将好几块青绿的糕点放进他的手掌里，柴子安眼睛倏地亮晶晶的，捧着糕点，大口就要放进嘴里，一边的小黄狗也不叫了。
它安静地依偎在主人的裤腿边，摇着身后的大尾巴，柴子安低下头看见了小黄狗，到嘴边的糕点突然变了路线。
他捧着糕点，掰下一大块，摸着小黄狗，喂给它吃：“小黄乖，你也饿了，我们一起吃，小黄。”
舒信月欲言又止，在她印象里狗是不吃糕点的吧。
小黄就着柴子安的手吃了糕点，舔了舔他的手，柴子安安静静地吃着甜而不腻的青糕，松软绵香。
卫影见状，拿着帕子揩掉了眼尾的一滴泪，无奈地叹息一口长气，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多谢舒姑娘，要不是你，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舒信月微笑摇了摇头，她也是恰好碰对了运气，再抬眸瞧去，王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指搭在膝盖上，静静地敲击着。
她讨好地笑一笑：“大人，你也饿了么？”
王潜冷漠地扭过头，沉默不答。
舒信月：……不饿看我干啥？有病。
车轱辘轱辘地跑着，山林间的风景飞快远去，转眼间就到了城门口，托着王潜的福，守城的侍卫恭敬地查验一番，就立马放人通行了。
进了城，马车停了下来，柴子安抱起小黄，亲昵地蹭着脸颊，卫影起身理好裙摆，给王潜和舒信月两人行了礼，再次道谢。
“多谢两位的出手相助，若有空，可以来柴家宅院寻我，好好感谢两位的大恩。后会有期。”
卫影略一点头，掀开车帘准备下马车，先行一步跳下来的柴子安，看着卫影嘿嘿一笑，稳住了小黄，朝她伸出手。
“娘子，手……手……嘿嘿。”
卫影眼风扫过柴子安白白净净的手，眉间微不可察地蹙起，捏着帕子自己扶着车桓下了车，径直忽视了柴子安伸出来的手掌。
“娘子…等等我……”
卫影下了车就冷着一张脸，脚步快速，柴子安委屈巴巴跟在后面喊到道，卫影没回头，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舒信月放下流苏窗帘，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没想到你倒还挺有同情心。”
瞧瞧，王潜这人说的是人话吗？
“我一直都有。”是你眼瞎，看不见。
舒信月侧过身，小脑袋瓜靠在一边，手指无意识拨弄着流苏。
没再往王潜那里看一眼，因此也错过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