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晚上睡得太沉,以至于当光线的缝隙洒进纱幔里,微风带起轻纱,舒信月懒卷地翻了个身,正对墙壁,眼皮子瞭起来随意看了眼。
本来闭上了的眼睛突然睁开,再次上移到墙上,用毛笔蘸墨水写下四句诗歌映入眼帘。
她在心里默念出声。
妾如蒲柳君如丝,
心如磐石无转移。
奈何世道多艰阻,
来世再为折柳枝。
她眼里的睡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沉思,一首类似于绝命诗的文字清清楚楚刻在墙上,题字于三个月之前,柳心莹所作。
诗中的凄楚,无可奈何表现得淋漓尽致,舒信月只当是一首闲来无事所写下的诗歌,坐起身来,掀开被褥,有奴婢进来伺候洗漱。
端来水盆,净面洁手,用杨柳枝所作的牙刷细细清洁牙齿后,舒信月换了身樱粉色留仙裙,随意挽了个双丫发髻,系了两根同色系的纹绣丝带,步履轻盈奔向了厨房。
发髻上的丝带随着步履的移动轻轻摇晃,少女的脸颊如雪山上的冰莲,纯净不染纤尘,眼神灵动澄澈。
厨房里早早就有厨子开始动作,大蒸笼里传出包子的香味,舒信月跟领厨的孙师傅说明来意,领厨是位中年大伯,笑得和气,马上将一个个位置让了出来。
舒信月的身份相当于巡抚大人身边的人,在驿站里的一干奴仆都对她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逾越。
厨房里的学徒小明子,不屑地瞅着舒信月两眼,一小丫头,能做什么好吃的菜?他巴巴地凑过孙师傅身边,嘀咕着:“师傅,干嘛让一个小丫头抢我们的活啊?瞧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切。”
孙师傅手上揉搓着面团,低头说道:“二愣子,你跟人家比什么?人家是巡抚大人身边的,说不准是个贵人,把嘴闭严实喽。”
被骂了二愣子的小明子也不敢再八卦什么,但心里终归是不服气的,一双手里拿着的白布搭在肩上,特意坐在一旁稍事休息,实际上暗暗观察着舒信月的一举一动。
尽管刚刚小明子与孙师傅压低了嗓音,但整个厨房本来就没多大,大部分话都传到舒信月耳朵里,她抿紧了殷红的唇,没说话。
任何花言巧语在实际结果面前都是花架子。她不喜欢用言语回击别人。
鉴于昨天晚上大人已经吃过面了,舒信月想搞个新花样来尝尝,早膳不宜太过辛辣,油炸,于是舒信月选了个清汤馄饨,满满的鲜香,饱满的肉馅,汤汁的滚烫……
鸡汤鲜虾馄饨,舒信月先要熬制汤底,将厨房里已经备好的老母鸡下锅熬煮,放上些添香的佐料,枸杞,红枣,盐,水,生抽,大火熬制。
另起一锅,舒信月磨了磨刀,锋利的刀尖霎时切开案板上的鸡肉腿,将皮去掉,咚咚咚把鸡肉切得烂碎,整整齐齐的一方肉摆在案板上,小明子在一旁,看呆了。
这熟稔的刀功,起码得练习个十几年,可他的视线上移,这位少女云鬓杏脸,花颜月色,怎么看都才十五六岁,却已经熟练到如此程度。
舒信月可没理会小明子的凿凿目光,心无旁骛地从木盆中的清水里捞出海虾,软绵绵的手掌去除虾线,去掉外壳,切成碎片,将生姜葱花,蒜末,同样混在其中切碎。
连同鸡腿肉加海虾馅混合在一起,装入大瓷碗里,加入些许水,生抽以及盐,用筷子搅拌均匀,舒信月的动作不慌不忙,耳边有几缕碎发,衬的她更加娴静……
小明子现在已经是完全折服了,刚刚绝对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他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他目光沉浸在舒信月的一举一动里,偷偷记下步骤,陶罐里的鸡汤已经飘出来香味。真是奇怪,他心里纳罕道,平常自己也经常**汤,怎么感觉没这么香。
舒信月将馅料拌匀之后,又把擀得薄薄的面皮,一一包好馅料,捏成个福袋形状,可爱萌态。
小小的福袋堆满了一整个木案板,直到最后一口馅料肉被包进薄可透明的面皮,舒信月放下手中的筷子,把柴火微微熄灭了几根,鸡汤已经熬制好,用一旁的布条拎住陶罐的把柄轻轻拿下来,鸡汤醇厚浓郁,奶白色汤汁浮于鸡肉上方。
舒信月起锅烧火,把奶白色的鸡汤倒入在锅中,直至烧开,腌制了二十分钟的馄饨一个个下锅,在奶白色的汤底中静静躺着。
她蹲下来加来把火,片刻之后,锅子里传来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她自言自语道:“可以了啊。”
煮好的馄饨被捞入青花瓷碗里,馄饨格外可爱,鼓鼓囊囊地睡在洁净的瓷碗里,舒信月舀上几勺奶白色汤汁,眼尖一瞥,瞥到一旁的香菜,索性撒了些香菜,绿绿的几片小叶子飘浮在上方。
几乎花费了半个时辰,才做了小两碗,她揉揉手腕,笑盈盈地向孙师傅致谢,拿起红色托盘端着香喷喷的鸡汤馄饨走远了。
小明子这才回过神来,浓郁的香味萦绕在屋子里,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师傅,我也想吃馄饨。”
孙师傅洗净和面团沾了面粉的手,用粗布擦干,猛的一拍小明子后脑勺,语气调侃。
“那,自己去做。看了那么久好好去琢磨琢磨。”被说的不好意思的小明子只得自己去试验。
正堂的杨县丞起了大早,兴致勃勃地拉着王潜欣赏他院子里的珍贵花花草草,一圈花圃,种了些难见的花种,杜鹃山茶花,红的火艳,天女木兰花,花朵形状美观……
杨县丞吧啦吧啦地说,手指指着花圃的争奇斗艳的花朵,一一详细介绍着,王潜的俊脸上已经写满了无聊和不耐烦。
那什么杜鹃山茶花,山路上开着的不全都是么?劳什子的天女木兰花,在他家院子里就是随处可见的杂花。
王潜冷冷觑着其他地方,一丝目光都不肯施舍给花圃里娇媚的花朵,偏偏杨县丞一无察觉,讲的是唾沫横飞。
就差没把花朵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了。
清晨的骄阳透过树荫形成圆斑,舒信月恰好从圆斑里斜斜走过,温暖的光束只微微掠过她低垂的眉眼,王潜深邃如黑曜石般的眼眸总算闪过丝趣味。
舒信月踏进石子路的一瞬,才绕过正中央的假山池塘,有两尾红色锦鲤追逐嬉戏。
杨县丞激情豪迈的嗓音闯入耳边:“大人,你看,这朵花,花瓣四朵,颜色鲜艳欲滴,根茎挺直……”
呃,大早上的赏花,这么有闲情逸致。
舒信月的到来,打断两人的赏花之旅,或者说打断了杨县丞的自卖自夸。
王潜低沉着嗓音唤她名字:“你来了。”
听在舒信月耳朵里就是另外一回事,哦豁,你终于来了,这么一种意味。
瞧着王潜阴沉沉的面色,舒信月是真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用早膳啦。”
杨县丞此时也肚子饿了,讲了那么久的话,一滴水未进,他跟着王潜进去正堂,舒信月将托盘放好,把一碗青瓷碗的鸡汤鲜虾馄饨端到了王潜面前。
清香四溢,色香味俱全,舒信月纤纤素手放好后,笑盈盈地回到侧边的座位,就见到杨县丞眼巴巴地瞧着红色托盘上的另一碗,喉咙暗自咽着口水。
“舒姑娘,这碗……”应该是给他的吧,杨县丞搓了搓手,面上表情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接过去一般。
舒信月着实没摸透这位杨县丞的想法,原本想自己吃的念头卡在了半空,热气腾腾的馄饨,她心里馋得都要流口水了。
她求助式的看了眼王潜,可怜巴巴的桃花眼上写满了救我,两个大字,嘴唇都有些委屈地撇了撇。
王潜失笑,拿着汤匙的手突然搅拌了会奶白色的汤,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杨县丞,这是我的人,给我做的早膳,你也要分一杯羹?”
杨县丞被香味诱起了馋虫,此时听到冷冰冰的话语,只觉得浑身打了个寒颤,偏偏王潜此人又是个笑里藏刀的主儿。
他轻佻的眼皮似有若无地挑起一个弯弧,指节分明修长,状似不经意的语气,却让杨县丞打消了要吃馄饨的念头。
妈耶,那是巡抚大人的女人,亲手给巡抚大人做的早膳,巴巴地送过来,要是进了他的胃,岂不是罪过,说不定还得罪这王潜小儿。
杨县丞擦了擦汗,啊了声:“大人说笑,下官不是很饿。”
“咕咕咕…”
不合时宜响起的肚子叫声,让他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舒信月也头回遇到这么尴尬的事情,所幸,杨县丞估计也是待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由头,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正堂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碗勺碰撞的清脆叮当声,海虾的鲜混合鸡腿肉味道回味无穷,鸡汤汤汁喝上一口,整个口腔到胃部都暖洋洋的,舒信月用汤匙舀起一个福袋状的馄饨,大口咬下,肉馅夹杂嫩汤汁滑入舌尖,滋溜一声戏入胃里。
在蒸腾的香味云雾里,两人相对无言,干完了一整碗馄饨,王潜喝完汤后,嘴唇变得红艳艳,湿润,擦嘴角的动作仍然优雅,眼尾餍足。
“舒信月,要记住。”
“嗯?”她不解。
“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舒信月在心里默默为这句话补上后面两个字:厨娘。
只是你唯一的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