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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一张白纸而已

树枝梢头已经约好了傍晚的月影,斜斜横卧在天际,亮成一弯橘子瓣,梨花雨洋洋洒洒飘落,横隔在贺舟和阮易之间。

庄耀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跳,隐身在树叶丛中,一双眼睛透过缝隙望了出来,拳头攥紧,眼巴巴瞧着阮易步步紧逼的步伐。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只是此时出手,难免不会给大人查探的案件带来影响。再看看情况。

“小东西,哑巴了?”阮易轻蔑地讥讽,步子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印下一方脚印:“你以为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

贺舟倔强又不屈地盯着他,眼底隐藏冷静,尽管垂在侧边的手臂有些颤意,指甲掐出一个红月牙印,强迫自己直视他声音镇定道:“二少爷,我是阮家家主的人,你无权干涉我。”

“若是家主发现我不在,必会派人查探,到届时你是无法蒙混过关。”贺舟一字一句顿道,字字句句条理清晰。

阮易突然停了步子,停在距离贺舟六步的距离开外,像是听到不可置信的笑话,眉毛眼睛皱在一起,躬着身子捂住肚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哟,不行了,哈哈哈哈。”

“你要笑死爷了,”阮易笑道肚子疼,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抚上旁边的梨花树干,平缓着气息,还是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真是,想得美啊。你谁啊?皇家老子啊,阮然来救你…哈哈哈哈哈。”

贺舟抿直唇,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灵动又自然看向阮易的身后,淡淡陈述:“家主来了。”

笑声嘎然而止,阮易心跳了一拍,缓缓转过身去,触到身后无一人,只有满树的梨花时,心尖一松,拍着胸口站起身来。扭过头后,贺舟那小子早就拔腿跑了。

“该死!”阮易低低咒骂,咬着牙关就开始追逐。

一个成年男子再怎么身体虚弱,也永远比小孩子要强悍得多,贺舟扭头就往前堂跑,已经接近傍晚的时分了,算算时间,大人和舒姐姐马上就要来接他了,不能被抓到,没有他,证据就无法被呈上来。

他的腿已经感到疲劳酸软,小小的步子迈得并不大,阮易一开始还打算逗他玩玩,慢慢悠悠地踱步跟在他身后,要抓不抓。

可阮易抬头一看天色,今晚还有贵客要来,还是速战速决,他索性三步并作两步,一手抓起了贺舟的衣领子。

“小东西,抓到你了。”贺舟觉得身体一轻,脖颈处的后领被人拽住,一阵窒息的快感涌上来,贺舟拼命掰着自己的前领,挣扎呼吸,小腿不断噔地,脖子涨红。

阮易笑得阴狠,眼眸紧紧盯着贺舟,凑近他的耳畔亲密道:“去死吧。”

“家…主…”贺舟费力从喉咙溢出两个不成调的字眼,仍旧被捕捉到,小东西,还以为自己会信呢。傻不傻啊。

“阮易,你在干什么?”横空插出来的一道温和询问,迫使阮易从满目猩红的状态里回神,下手的力度也减轻了不少,贺舟得以喘息,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贺舟眼眶泛起了生理性泪水,红的一片,眼底却依旧含着镇定自若,阮然轻飘飘瞟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到阮易身上,等着这个好弟弟的回答。

阮易向来玩世不恭,随手一扔,啪嗒一声,贺舟被重重摔在地上,膝盖骨撞在泥土上清脆一声响,他玩味地勾唇:“我在干什么?大哥自己不是长眼睛了么?还需要问什么?”

“这小东西闯进了我的地盘,我只是跟他玩一玩,大哥不会介意吧。”阮易笑。

“堂前贵客已经到了,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惹出祸端,牵连到阮家。”阮然照常是古井无波的腔调,一双多情眼落在贺舟身上,暗含着风暴。

庄耀:……还好他去搬了救兵,不然贺舟真得交代在这里。

“大哥说得对,贵客这么快就来了,也好,”阮易轻笑,扭头丢下一句话:“看戏去喽。”

簌簌的梨花下,贺舟爬起来,立在原地,阮然神色淡淡,一句话也没有问,转身迈步离开。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抿直唇,一言不发。

庄耀:松了口气。

华灯初上,阮府里灯火通明,下人和奴仆训练有素地上着的菜肴,美艳的侍女在一旁倒酒,舒信月坐在王潜旁边的一个小案几上,侍女轻柔倒酒,递到她眼前。

案几都是些精美的点心,用银器碟盘装置,奢侈又华丽,点心很少,只堪堪一口,梨花烙,雪梨膏,枣泥酥,樱桃小点心……每一个看起来都是色泽艳丽,糯叽叽的口感。

舒信月咽了咽口水,上首的阮然摆着手和年近六十的陈县令低声交谈,说着说着就要敬酒,推杯换盏。

她收回视线,又对上对桌一道阴冷像蛇吐着信子似的眼神,阮易边把酒杯抵在唇边,饶有兴致死死盯住舒信月,他一笑饮尽,又添了一杯,对着舒信月隔空喊话。

“姑娘,相逢就是缘分,阮易敬你一杯。”阮易高高举起酒杯直直冲着舒信月,她怔了一瞬,蹙着眉毛,侧边的王潜看了过来,冷冷淡淡觑着眼底乌青发黑的阮易,明明没什么表情。

阮易却从这位贵客中看到了轻蔑和在意。当然,三分轻蔑是对他的,至于余下七分在意么…呵呵。

舒信月先是侧目而视王潜有些无辜,水润的眸子转动,气氛一时沉默,阮易呵呵一笑,抬手便道:“那阮某先干为敬,姑娘随意。”

阮易举起杯子抵在唇边,舒信月脑子灵机一动,准备夺过酒杯用袖子遮住,偷偷将酒倒掉,刚触上银尊杯,指尖滞住。

王潜冷白指骨捏住小小杯盏,趁着阮易仰头喝酒这短短几秒,迅速将杯子拎起往后一倒,酒水全部都喂了草垛。

“叮。”空酒杯又重新立回到她的案桌上,速度快到阮易刚放下酒杯,看着那空酒杯,以及舒信月脸上红扑扑像喝了酒水的神色,讶异道:“舒姑娘,真是好酒量。”

目睹这一切的旁观者表情复杂。

杨县丞:跟大人抢,有没有银子还是问题,暗笑。

陈县令:……此子有我当年风范。

阮然:……蠢货弟弟。

默默站在角落的贺舟抽了抽嘴角,又继续恢复到面瘫的表情,众人神色各异。

舒信月瞧着空掉的酒盏出神,指尖还残留着王潜指骨温热的滑腻感,她凝眸,王潜从侍女的托盘上取下一碗冰冻的葡萄奶露,指节轻巧握住小碗,递到了她眼前。

葡萄的果肉饱满,冰块在奶中渐渐融化,好甜,好冰,好想喝。

舒信月小心接过,摇动着汤匙冰块撞击在碗璧当啷响,手指隔着碗都感受到了凉意,她软着嗓子道谢。

“谢谢大人。”

王潜没应她,指节敲击案几的动作却微不可察顿了瞬,耳根子悄悄红了。

她笑盈盈地舀了一口葡萄奶露,果肉甜酸饱满,牛奶毫无腥味,纯甜冰凉,在夏日炎炎的夜晚来上一碗葡萄冰露,真真是愉悦的事情。

酒过三巡,王潜突然含笑开口,黑漆漆的眼瞳里蕴藏着风暴,漫不经心道:“本官进日得了一纸状告跟阮家有关,不过尚有些疑问,特地来此查实一番。”

舒信月以及堂上的所有人神情一震,好戏要开始了。

她放下了空空如也的小碗,托腮一眨不眨地瞄着王潜优雅的动作,只见他从衣襟里取出一方堆叠整齐的白纸,缓缓展开。

王潜垂眸,鸦青的长睫盖成一排小刷子,声音清澈冷质:“阮家二房子孙阮易,德行有亏,为人甚毒,屡次三番向幼稚孩童痛下毒手,整整十余起案,孩童含恨而死,家庭妻离子散,坏人性命,破人家庭,奸恶贼子,今托人哀哀上告,以求冤情得解,大白于天下。”

每念一句,阮易的神色就苍白一分,甚至连杯盏都握不住,但眼尾还余留一丝偏执猩红,不可能,没有人会传出去。

知道的人都死了,除了自家人。阮然和阮过。还有两个算不上威胁的小鬼头。

这么一想,阮易定了定心神,待王潜念完,他掀起眼皮将白纸递给奴仆,朝着陈县令几人抬了抬下巴。

“递过去,几位都看看,此事是不是真的,还是另有蹊跷。”

舒信月抿了抿嫣红的唇,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她都看到了,什么状告词,分明是一张白纸。一个黑字都没有。

果然,陈县令跟阮然两人一看,欲言又止地开口:“大人,这分明是一张白纸。什么字也没有。”

这句话彻底让阮易放心下来,他一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阮然身边,双手夺过那张状告纸,眼睛认认真真地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而后一把投掷于地上,一双黑履靴狠狠踩上这张洁白无瑕的白纸,阮易边用力扭踩,边发出讥笑声。

“巡抚大人,一张白纸而已,你在瞧不起谁?”阮易挑眉,将染上泥土和脚印的白纸踢到一边去,抬着下巴挑衅。

“有本事,拿出尸体证据来,我当场给你跪下。”

“好。”

王潜撩了撩眼皮倏地站起身来,姿态镇定,白玉色的眼尾挑起戏谑:“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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