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敲打
太极殿,明光宫大朝正殿,登基大典在此举行。三出阙的宫殿巍峨壮阔,气势宏伟,礼制庄严。
镇国文肃太主元衡牵着皇帝元据立于丹陛之上,大典顺利进行着。
祭天礼地后,标志着元据的皇位获得了皇天后土的认可,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周天子。
自今日起,改元天授。
礼部拟了几个年号,元衡最终还是定下了这一个,并非认为自己走到这里是因为得上天眷顾,而是重申自己和元据地位的合法性。
越缺乏的东西,越是要强调,明明是在伦理纲常中钻了空子,却不忘记用各种方式掩盖和重述。
这就是她的无奈之处。
目前为止,元衡经历过三次登基大典。
第一次的主角是她的弟弟,第二次的主角是她的堂叔,第三次的主角是她的儿子。
但只有这一次,当她站在自脚下绵延至群臣之前的丹陛之上的时候,俯瞰百官叩首,听闻山呼万岁,眼前呈现和耳边徘徊的是元衡对权力巅峰的最直观的感受,画面与声音结伴同行,用最立体、最鲜明的方式给她心灵带来震撼的一击。
就算是仅能感受到微末的一分一毫,都能唤起无限追逐和渴望的动力,并且它魅力巨大,乃至于令人心甘情愿地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终于站在了这里,看起来是赢了,可是他们拜的是她,又不是她。
她的路还没有终结,手握着权力,肩负着责任,她仍要向上走。
元衡今日要封赏有功之臣,除了在政变之中协助她的官员,还包括在事件中发挥作用的女子。
谢璇、崔娴华、潘若兰均因为她们的果敢、智慧、胆识、魄力得到了封赏,又提高了诰命的品级。在麟德殿上作证的女官也得到了晋升和赏赐,她是在告知天下女人一件事,女人有功同样可以得到封赏,明示、鼓励她们走出后宅。
虽然依旧是在依附于男子的身份架构中和后宫制度中进行的封赏,但这是一个信号。而她将要进行的科举,才是鼓励女子正式走入朝堂的第一步。
礼节繁琐的登基大典终于结束,年幼的皇帝被宫人带下去休息,元衡则在更衣后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政务中。
有一件事情亟待解决——赤云招安。
赤云军统领曹延襄提出待朝廷处置四州罪臣后归附朝廷,元衡要与众臣商议相关事项。
元衡下决心在六月底动手的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力争把赤云军变为自己的嫡系军队,那么她必须要在赤云归附之前除掉元贺,才能避免这支力量落入元贺手里。
对于这件事她很有信心,她是和赤云有共鸣的人,同样被当地的贪官污吏陷害。
更重要的是,她并不认为吏治整肃可以到此为止,这一场整治不过是蜻蜓点水,她想要的是根治患疾,从根源、制度上管理官员体系。而赤云作为民间的力量,想争取的是官员奉公守法,朝廷能严格监管官僚。
相似的经历,相似的目标,是赤云真心为元衡效力的基础。
还有一点,举过事的人在归附朝廷之后会担心自己会不会遭到猜忌、打压和杀害,但对于刚刚掌权的元衡来说,需要向天下展现一个贤主的宽广胸襟,而她正值用人之际,怎么说都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出尔反尔、杀人绝患。对于赤云来说,此时归附正是最佳时机。
元衡希望曹延襄能与她不谋而合。
此时含英殿的议政厅内,三省及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四部的长官均聚于此。
“四年了,如今我大周朝廷竟然连当地的情况都摸不清楚了。”
坐在上首的元衡已然薄怒,她召集众臣就是为了了解当地的局势以便做出应对,她要做的不仅是招安赤云,更要让赤云占据的城池重新回到大周的管辖之下,她必须要清楚那些地方的官、政、农、商、兵如今演变成为什么样子。
“臣等无能,请太主恕罪!”
问话期期艾艾,请罪异口同声。
“请罪倒是快。”
元衡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他们摸不清楚她的意思,自然不敢随意把罪人的决定往她面前摆,所以一个个都在装傻充愣。
罢了,她也不可能按照罪人路子去走,既然他们都没提,那就由她定。
“诸位都是我朝精明强干的栋梁,如今招安在即,总是要理出个一二三四来。不知诸位爱卿对于赤云军归附有何看法?”
元衡扫了一眼下方安安分分坐着的大臣问道,她要从这个问题后了解他们对于赤云的态度。
又是一片沉默。是了,关乎元恪的过失和元衡的受苦受难的经历,他们怎么敢开口。
元衡道:“事发与我弟弟脱不开关系,而靖平年间又已经将其中的来龙去脉公诸天下,百姓深受其害而揭竿而起,我等该汗颜才是又怎么能谴责赤云?”
众臣点头默认,这其中关系到权力更迭,是是非非早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导致的结果就是朝廷无法给赤云军降罪。除非燕国真的能拿出真凭实据说明赤云进犯,否则朝廷没有理由出兵灭了赤云军。
“而永宁、靖平年间北赵入侵周土,赤云迎敌应战,在当地累有声望。如何招安赤云已经成为稳定边境局势和安抚民心的关键一步。”
当年北赵打来,当地驻军想坐收渔利,但没想到赤军因此坐大,攻城略地后仍以周人的名义对抗北赵,收容饱受战争离乱的大周百姓,赤云因此在边境获得了极高的声誉,这一点连当地驻军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中书拟诏,发文告知赤云及天下朝廷招安事宜,迎赤云将领入京受封。礼部制定迎归和受封计划,吏部拟定官职封赏,兵部与户部商议军队编制及筹备军备之事。众卿有何异议?”
众人心中存有疑惑,虽然招安已经是势在必行,但是对于这些揭竿而起的人是否能真心归附还是个问题,只怕需要与赤云将领们打打交道后才能盖棺定论。
不过再怎么说朝廷是主,赤云要称臣,如今先做好一手准备避免手足无措是情理之中的,总不能等着赤云来了在朝堂之上漫天要价而自己哑口无言。
“臣等领命。”
“今日便先到这,众位爱卿回去好好商议,中书省的诏令要快,明日便递上来。”
待她说完,中书侍郎崔标于众人之中突然抬头,心道怎么就偏偏到自己这儿是个急活儿。
崔标只见元衡正看着自己,像是对自己寄托着厚望一般,他回避着太主的目光点头颔首做恭敬模样。
众人散去,崔标正在思考着要让谁来做这件事,又是让谁来承担可能随之而来的怒火,所以他走得慢了些。
“我见崔大人愁眉紧锁,可是有什么难处?”
崔标一凛,心想遭了被太主察觉,他自觉形势不妙。
萧家、王家、谢家都在宫变之上出了力,曾经的四姓只有崔家被排除在外。
不难想象当初太主着手此事的时候就没打算和崔家通气,八成是因为崔纯的事,毕竟崔家上下谁能想到文肃公主有朝一日竟成为镇国太主?崔家如今可是要小心谨慎了。
她这一出声,可让崔标担惊受怕,但自己到底也纵横官场二十余载,哪能轻易被她所吓。
他犹自镇定:“臣知此事事关边境大局,刻不容缓,然臣老而弥钝,心中惴惴,只怕难当大任。”
元衡道:“我父皇就夸过崔大人的文章,如今崔大人说难当大任,我却不知如何是好,莫不是崔大人以为我在为难你吧?”
她唇边淡淡含笑,夸奖是真的,而后面那句“玩笑话”也是真的。崔家以为得罪过她,就以小人之心揣度她刻意刁难,那崔家就显得小心眼了,她不轻不重地敲打一下。
崔标看着她脸上的风轻云淡和理所当然,没有半点报仇泄恨的意思,他不觉低下了头。
“‘下笔千言,倚马可待’这可是当年父皇与我说的,崔大人可是我朝数一数二的‘笔杆子’。时过境迁,崔大人莫要叫我失望了。”
这份诏文对她来说很重要,一来要拉拢赤云,二来要告知天下太主有容人之量,三来直接公布以免小人从中作梗,离间朝廷与赤云。
但她不能事事自己为之,她必须展现出领导他们的能力。
现在有些人心中还有疑虑,那她就会想尽办法令他们服从,比如面对崔标,可以适当地搬出父皇来压一压。
“臣定当全力以赴。”
崔标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若敬元奭,而不敬元衡那就是居心叵测了。
元衡目送崔标离去,心中感叹道:父皇啊父皇,你可真是我的好父亲。
因为元奭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
她要让一切能为她所用的,都成为她的助力。
在做完这件事之后,她派内卫取来了靖平年间大周与燕国的往来文书。
内卫就是她曾经的暗卫,在宫变中屡立奇功,她将昙影封为“内将军”统领内卫。同样是设立直属于自己的护卫,内卫与从龙卫不同。
一来元衡可以借用“女男之别”发展女护卫,这一点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和忌惮,毕竟太主是女子,那么身边有武功高强的女子们组成的内卫没什么稀奇的;二来内卫未成气候,如今只有十人且不纳入十六卫禁军之中,不影响禁军格局就不会引起反对。
花寻秋回了公主府,在暗线继续培养内卫。待到很多年以后,他们将必须接受内卫的存在。
昙影将文书呈上,执剑立于元衡身侧。
先好好回顾一下这半年来的周燕两国邦交的各个事项,最先燕国以交好通商、协商解决赤云之乱为由遣派使臣入周,而为首的豫王赵无求欲夺帝位便设法求亲,后来元衡为了避免和亲拖延时间提出联兵之计,现在大周局势大变,元贺身死,而和亲自然没有人再敢提。
不过,最着急的应该是赵无求,当初算盘打得再响,如今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如今身处盛安城的他甚至有性命之忧,元衡将要借助这一点来解决周燕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