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贵客临门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洛阳风起,秋意正浓。
李清照执笔的手陡然顿住,凝眸望向窗外飞花点点,不由微蹙娥眉,愣神片刻又挥毫书写。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夫君赵明诚自莱州赴任,算来二人已分居两地,近四载未见。
四年不短,亦属漫长。
尤其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刻画出她与丈夫长久离别的感触。
此刻,李清照心间深愁笼罩,思念之情难以排遣,离情欲泪,憔悴香淡。
回首往事,她少女时一首“如梦令”轰动京城, 天下称之。其词语言清新,词意隽永,赵明诚更被她的才情所折服,暗生情愫。
他本是名门之后,才高八斗,且酷爱金石学。
两人以词结缘,一见钟情,两难相忘。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缘分很奇妙,仿佛一座桥梁,将身处两端的人连在一起。
他与她。
才子和才女。
相遇、相识、相知、相恋,终喜结连理,佳偶天成。
婚后,俩人琴瑟和鸣,浪漫高雅,志趣相投,感情融洽,彼此鼓励,一起游历山川大河,吟诗作对,共同致力于收集金石,编录造册。
可浪漫总是短暂的。
特别是环境变了,人亦会变。
朝廷党争日渐激烈,李清照其父李格非受到牵连,无奈被迫离京,举家去青州居住。而赵明诚被任命鸿胪少卿,留京得到重用。
事业家庭难两全,二人无奈分离。
谁料风云突变,赵明诚其父赵挺之与蔡京派系斗争落败,同样遭到打压贬放。
赵挺之罢相后,不久病逝,赵家没落。
赵明诚回青州与妻子团聚,专心收集金石,致使花费颇多。日子虽有些拮据,然俩人渡过一段温馨时光。
直至,王黼有心提拔赵明诚,助其复职调任莱州,夫妻再次分别。
一别又是苦等。
苦等又生离愁。
李清照纵然才情再高,终究是个女人,渴望爱情,期望家庭。
寂寞空庭,孤独冷榻。
唯有写词、收藏、饮酒,消磨岁月。
好在前日有信捎来,赵明诚今日便到洛阳城,久别终得以重逢。
李清照自然满心欢喜。
她起一个大早,用心梳妆打扮一番,将箱子里的衣裳全部取出,左挑右选,犹豫再三,选中一件丝绸大红背子,衣衽上镶嵌八颗北珠,腰系云罗青纱衿带,打了一个精致的小花结。
从梳妆盒内,取一支白玉龙簪斜插在发髻上,精心描了眉,腮抹粉脂,唇上涂一点胭膏。
镜中人艳而不俗,娇而不媚,可谓是名清雅丽人。
赵明诚要回来,最忙的人是赵管家。
他五更便起床,将驿馆前堂,花厅,院子,书房一一打扫整理。再出门去市上买了新鲜鱼肉,又去“喜相逢”酒楼买一坛陈年佳酿,还预备瓜果点心,忙的不亦乐乎。
中午饭都没对付一口,便让阿旺套好马车,去城门提前等候家主。
按理说,大户人家不该如此节俭。
其实,赵管家没有下人可供使唤,诸事只能自己撸袖子干活。
李清照来洛阳,一共就三人。她自己,赵管家,以及车夫阿旺。府里一名丫鬟与厨子,也是进城后临时雇的。
倒不是赵家与李家没钱,而是搞收藏实在太花银子,遇到一两件珍品,便价值不菲。
李清照甚至拿过几件陪嫁首饰,去当铺典当过两回,故而哪有闲钱去养活佣人。
她偏偏不讲排场,不介意物质上的短缺,不追求奢华的生活。
赵管家以前是李格非的书童,服侍老爷多年,尽心尽职,早与李家情同一家。随后,李清照下嫁赵家,他便跟过去,由李管家摇身变成赵管家。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隔着门听见:夫人,我回来了!
李清照一听是赵管家,心中一喜道:赵管家,接到老爷了吗?
赵管家道:没有!
李清照一怔,轻恼道:人没接着,你回来作甚?
赵管家迟疑一下道:老爷随从对我讲,老爷有重要应酬,先不回驿馆了。
李清照问:有何重要应酬?要应酬到几时?
赵管家答:说是让“小碧湖” 游家请去,还吩咐说让夫人不必担心,今夜若耽搁晚了,请夫人早些休息,不必等老爷。
“啪”的一记,李清照手中的笔应声落地,滚至门槛处。
风自窗外袭入,令她心头倏凉……
话说,赵楷与赵明诚策马入城,遇上三辆豪华气派的马车,迎面驶来。
“速速让开!别挡道!”
马队领头是一名身壮如牛,目光炯炯,手持一柄方天画戟的紫面军官。
他大声呵斥,其音如雷。
此人叫祁连城,是京城禁军“天武卫”指挥使,人称“摧城拔寨,马踏连营”,是护送赵明诚的护卫长。
对面马车前,站着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一个商贾打扮的生意人。
正是“小碧湖”的一号二号人物,游玉遮与顾佛影。
祁连城见二人不为所动,立刻勒住马头,打量起眼前人。
游玉遮见状,含笑问道:请问这位将军,可是京师钦差大臣赵大人的队伍?
祁连城怒目一瞪道:你是不是聋了?还不给我让开!
游玉遮客气道:将军莫气,小可在此恭候赵大人多时,还望如实相……
“告”字未吐,劲风大作,戟影逼人。
马背上的祁连城挥动方天画戟,居高临下,当头砸向游玉遮。
他兵器长一丈三尺,重一百四五十斤,祁连城居然单臂抡起下砸,似挥舞一根鸡毛掸子般轻松自如。
倏地,游玉遮笑容不改,身子往后稳稳移动,后挪幅度不大,却恰到好处的避开这一戟。
他手里的折扇随即一展,扇面赫然写着“君子动口不动手”。
游玉遮轻松躲避,顾佛影则站在原地,双手拢入袖子里。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甚至眼睛都没眨动一下。
“好臂力!不愧是少林弟子,这“霸王提千斤”的硬功,至少练了三十年。而且我观你吐纳平缓,应该是儿时入寺,修习过一阵“童子功”对吧?”
祁连城大惊。
顾佛影短短几句,已将他的武功路数交代的清清楚楚。
他是少林方丈在山门捡来的孤儿,从小习武,擅长外家功夫。四十岁还俗参军,凭借一身好本领,作战勇猛,杀敌过百,立下军功。
五年内由小兵升到都头,至校尉。教场练兵时表现出色,又提拔到开封府禁军效力,擢升京师四卫之一“天武卫”指挥使。
“你哪的?竟然知道我在少林寺待过?”
顾佛影慢慢走近,不紧不慢道:敝人顾……
祁连城不等对方讲完,一式“力劈华山”,方天画戟宛如一道天雷强劈而下。猛烈的戟风,将战马鬃毛刮的狂飞激扬。
他惯于猝袭。
这一次狙击,比先前砸向游玉遮那一招更凶狠,完全不留余地,誓要将对方劈成两段。
强攻迫至,顾佛影镇定自若,不闪不躲,话语未停,继续把“佛影”二字说完。
“住手!”
一时间,有人厉声喝止,祁连城旋即收招停手。只见明晃晃的戟刃,距离顾佛影的前额仅有半尺之遥。
面对杀气凌人的一戟,顾佛影双手拢袖,目光十分淡定。
大道中央,赵楷驱马徐徐前进,身旁是赵明诚,雷媚与雷魅紧跟其后。
“祁将军,顾先生乃当世六大高手,你和他过招,有些不自量力了。还不收起兵器?”
祁连城脸色大变,嘴里结巴道:殿下,他是顾顾顾……顾佛影。
赵楷停马,笑望顾佛影道:这份气度,这份沉着,这份眼力,加上这身装束打扮。纵观洛阳城也只有“醉卧山岗,横刀立马”顾佛影。
赵明诚听了,并没反应。
而雷媚悄悄将手搭在弓上,雷魅紧盯街面两旁,以防异动。
顾佛影微微一怔,游玉遮则表情愕然。
他们都听见祁连城尊称那人为“殿下”,大宋有此称谓之人,只有皇家宗室的亲王。
游玉遮将折扇一合,朝赵楷揖手一拜:敢问殿下尊姓大名?是哪位皇子?
赵楷淡然道:姓赵,单名一个楷字。
游玉遮眼神一亮,恭敬道:不知郓王殿下驾到,小可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楷笑问:你是“小碧湖”的游玉遮吧?
“正是在下。”
赵楷道:久闻“多情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游玉遮垂首揖道:殿下过誉。小可与殿下一比,宛如乌鸡比凤凰,烛火对星辰,相形见绌,不值一提。
赵楷扬了扬眉,神情倨傲,胯下乌骓旋风驹,发出一声长嘶,威风凛凛。
“游公子,本王虽生在帝王家,却是肉体凡胎,你的话言过其实了!”
顾佛影道:殿下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凡夫可比?原本,我家公子欲迎请赵大人,谁知殿下驾临洛阳,不慎冒犯尊驾。请殿下念我家公子不知情,莫要责怪。
赵楷侧目看了一眼赵明诚,又瞥向顾佛影:你们游家要请赵大人?
顾佛影答:不错!赵大人是圣上钦点的特使,乃肱股之臣,身负皇命。我们“小碧湖”自然要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一番,以表对圣上敬意。
游玉遮道:顾总管所言极是!小可在庄上已备下宴席,既然殿下也在,恳请赏光驾临小碧湖,权当赔罪。
赵楷笑道:此言差矣!游公子何罪之有?本王听说“小碧湖”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倒有几分兴趣去瞧瞧。
游玉遮喜道:殿下既有此意,那不如遂小可心愿,请殿下小住几日。我陪殿下好好游历一番,以表诚意。
赵楷想了想道:游公子如此盛情,本王不去反而有些不近人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随你去小碧湖走一遭。
游玉遮立即一拜道:殿下肯光临,我游家可谓蓬荜生辉,荣耀万分。
赵楷又问赵明诚:赵大人是否愿与本王同行,游公子本来请的人可是你哦!
赵明诚道:殿下前往,下官定当作陪。
赵楷道:一入城,便拉赵大人作陪,耽误你们夫妻团聚。易安居士该不会责怪本王吧?
赵明诚忙道:殿下宽心!家事皆小事,我命人回去知会一声,夫人乃识大体之人,断不会责怪殿下。
“好!那本王无虑矣,咱们这就启程。”
赵明诚点了点头,心里却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