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舆论

几日之后，清衡山下的城市里，城中最大书肆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什么？两位仙长，你们想要刊发这些东西？还要求我们找人免费宣传，将话本白送给各个茶馆？”书肆老板听见对面少女的话，又看了看手中一叠厚厚的文件，实在非常诧异。

付钱刊印，免费送书——这是传说中那些仙风道骨的仙长会做的事吗？这些人从来不都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不错。”江绵绵点了点头，脸上挂起面对甲方的标准笑容，解释道，“当然，我们不会让你们亏本的，刊印的人工和成本、找人传播的工钱，都由我们清衡山来承担。如果事情做好了，除了报酬之外，我们清衡山还承诺无条件帮你们办三件事，当然，不能违背仙门的法令和道义。”

她的计划操作起来并不难，唯一需要的，是大笔的钱。

老板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开始犹豫——钱倒是好说，但这可是修仙门派的承诺，清衡山近年来虽说是没落了，可也不是一般凡人能高攀得起的，何况在这片区域，这个门派一向有极大的影响力，若是能得到其支持，他们书肆还怕赚不到钱？

心念有如电转，眨眼之间，老板便权衡好了利弊，对面前少女赔笑道：“仙长说笑了，我等当然愿意为仙长办事，只是，刊印书籍的前期投入太大，我们不过是个小书肆，恐怕……”

还没等他说完，江绵绵给身旁的柳静姝示意，柳静姝便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一个袋子扔到老板面前。

老板住了嘴，疑惑地打开袋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便倒吸一口冷气，忙又将袋口重新扎紧。

这里面，竟然是满满一袋子的灵石！

“怎么样？刻板印发而已，这些钱应该足够了吧。”江绵绵看见对方的反应，便知事情已经成了大半，她朝对面比了一个数字，继续道，“你看，清衡山近些年缺教师缺门生，唯独不怎么缺钱，如果阁下将此事办好了，我们还会给你这个数。”

知道面前的两人大概是来真的了，老板也不再和她们打太极，他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才松口道：“好，两位仙长，这事就交给我们好了，保证办得让你们满意。不过，若是这些文书里那个叫齐峰的仙长，他们知道是我们在刊印和宣扬……”

“放心好了，他们不会知道的。”江绵绵打断道，“相信我，他们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呢。”

看着对方镇定的目光，老板咬了咬牙，终于禁不住诱惑，抬手将桌面上的那袋灵石紧紧抓在手中。

……

从书肆中出来，江绵绵和柳静姝两人都放松下来。

作为一个没落门派，清衡山当然没什么钱，刚刚那种自信都是江绵绵装出来的，但这些钱却不花不行。

就像江绵绵在现代给那些明星做危机公关一样，每次她都必须收取一笔巨额费用。这些钱当然并不全是她自己的，除了给手下员工发工资外，撤热搜、买水军、打通各项关节的钱，也都要从里面出。如果钱不够了，不必说，她会毫不客气地继续找客户要，因为事情平定之前他们也不敢不给。

换到眼前的世界，清衡山现在正是生死关头，柳静姝没什么舍不得的。

回溯几天之前——议事堂前那次谈话后，柳静姝便再次找江绵绵商量了几回计划的细节。她们敲定数额，就瞒着掌门云鹤从库房中拿出大半珍贵的法器灵符，托人下山换成灵石，没过多久，终于将钱差不多凑齐。

除此之外，计划的其他部分也同时展开。第二步是找人写营销文案，这点柳静姝交给了三师弟陆辰和四师妹云雀办，她们给书肆的文件就是这么来的。

至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任务——联系仙门中央，让他们出面干预清衡山一事。这是计划最关键的一环，柳静姝本来打算亲自去，但江绵绵这边的其他事务没她又不行。权衡利弊，两人只能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让修为仅次于柳静姝的二师兄云溯去。

不久之后，一切准备完毕。这一天，江绵绵和柳静姝在山门送别了云溯，便也同时收拾行装，下山进行计划的另一部分，于是才有了刚刚两人和书肆老板的对话。

站在大街上，两人回忆当时情形，都不禁相视一笑。柳静姝近些日子难得觉得畅快，看着自己的小师妹，不由得笑道：“这一回，齐峰他们可要气死了。”

“不对，大师姐，最好不要让他们死得那么快。”江绵绵也抿唇一笑，“仙门的人还没来呢，得等审判过后将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他们才能死了。”

“嗯，小师妹你说的对。”柳静姝稍稍冷静下来，点头，“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咱们也不要心急，先静观其变吧。”

“好。”江绵绵赞同，“希望云溯师兄那边也能一切顺利。”

这时两人看时间也不早了，便携手往山上走去。

谁知，在山脚下，她们却遇见了一个不想见的人。

……

按照赌约，这几日，齐峰所带领的阵修一行一直留在山脚，研究怎么破解清衡山的护山大阵。

江绵绵两人下山的时候，大概他们还在山里，没有撞上，但回去的时候正逢日落，这些人也要回留宿的客栈，两边便正好在唯一的那条山路上狭路相逢。

见到柳静姝，齐峰等人十分惊讶，不由得阴阳怪气道：“柳师妹，原来你们还有闲心下山来玩么？我劝你们还是在山上多看几眼好了，不然以后就是想来，恐怕也来不了了。”

柳静姝冷笑一声，目视前方继续往前走去，根本不想理这些人。

见到她的反应，阵修一行不由得发出一阵哄笑，口中不干不净地开始说起荤段子。柳静姝明明气得脸色发红，但她知道，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和这些人争辩，只是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

但走了几步，她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小师妹呢？

讶然回头看去，却见江绵绵听到这些话后，竟然停住了脚步。少女负手站在齐峰等人身前，目光平静地一一扫视过对方所有人。

大约她的举动太过奇特，被这么看了一会儿，对面齐峰等人的笑声竟慢慢止歇下来。

“喂，你看什么？”莫名觉得这目光有点儿渗人，阵修队伍其中的一人大声问道，那语气简直像在给自己壮胆。

“没什么。”江绵绵笑了，见对面笑声停止，她便不再理会这些人，几步走回柳静姝身边，道，“看看你们笑而已，怎么，难道有什么看不得的吗？”

“当然没有。”首领齐峰顿时感到气闷，没好气道，“你看够了没？够了就滚！”

江绵绵轻轻呼出一口气，拉着柳静姝走远，顿了顿，回头朝他们说了最后一句：“祝各位今天笑得开心。”

齐峰哼了一声，带着手下离开了。

看见对方的背影，江绵绵目光闪烁——确实应该祝福他们。

因为他们很快就要笑不出来了。

……

几日之后，清衡山下小镇的街道上。

齐峰近来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短短几天的功夫，市井间突然流行起了新的话本故事和段子，本来这也没什么，和他们更加扯不上关系，但齐峰听在耳中，却觉得十分不舒服——

因为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些话本和段子好像都在骂他们这些人，真要计较，又找不出更明确的证据来，实在叫人如鲠在喉。

比如现在，他们只是走在街上，便能感到行人似乎个个都侧目而视，离他们足有三丈远的时候，就纷纷退避开来，好像他们是什么瘟神似的。

再比如，不远处的那几个孩子，似乎正在唱新出的童谣，仔细听内容，竟隐约是：“清衡山，有仙长；仙长好，护四方。大坏蛋，叫戚风；不讲理，黑心肝。坏蛋坏得底儿掉，走到田边水都干……”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齐峰很想冲上去和这些小孩理论一番，他严重怀疑这些歌词在内涵他，而且他有证据。

但这冲动只有一瞬，齐峰毕竟是阵修一行的首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并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乱来——不说和一群小孩理论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近年来官府也招募修士当官，如果造成什么变故惊动当地官府，那事情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或许那童谣里说的人并不是自己呢。齐峰只能自欺欺人地想道，毕竟里面说的那个大坏蛋叫“戚风”，又不叫“齐峰”嘛。

忽略掉耳边的童谣声，齐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继续领着神色各异的同门们往前走去，努力无视周边的种种异状，而同门中有沉不住气的也被他用沉默强压了下去。

不要惹事。齐峰想，不然他才懒得管这些凡人的死活。

转过一条街，前方不远处，便是他们一行留宿的客栈。眼看即将到达，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想加快脚步走完最后一程。

谁知，就在这时，临街一家店铺门口突然快步走来两个人影，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他们派遣留守驻地的两个同门吗？

“齐哥，不好了！”一来到齐峰面前，两人的其中之一便忙不迭地开口道，他们此刻脑门上都是冷汗，神情焦虑不已。

“怎么回事？不是要你们守在客栈吗，为什么擅自出来？”齐峰皱眉训斥道，“别慌里慌张的，有事快说。”

两人对望一眼，先开口的那个人叹了口气道：“齐哥，擅离职守是我们不对，但这事还请容后再说，也亏我们今天出来到茶馆里坐了坐，不然还发现不了问题——齐哥，你知道最近城里茶馆的说书先生都换了新的话本吗？”

“新话本？”齐峰隐约听说过一些，却不明白其中关窍，问道，“这有什么问题？那些说书先生还能天天讲同样的本子不成？”

“哎呀，齐哥，你是真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啊！”另一个人见齐峰还没反应过来，几乎急得跳脚，一指街边的那个茶馆，道，“这铁定是清衡山上那些人的阴谋，你要是不清楚，就亲自去里面听听吧！”

齐峰心中将信将疑，他知道符修一行这个月里必定会玩些手段，但对于话本之类，他却并没有放在眼里——这种小把戏又不能杀人，能玩出什么花来？

但眼前两个同门的表现实在太夸张了，让他想不重视都不行。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叮嘱其他人先回客栈，自己则带上那两人在内的几个同伴，当先一步走进了街边的茶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