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笔能杀人
夕阳西斜,街边这个茶馆的生意此时居然还很不错。
齐峰等人一走进茶馆大门,便被其中热闹的氛围惊了一下。举目望去,只见大堂之中大半座位都是满的,镇民坐在其中有说有笑,但大家都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并不发出过大的声音。而唯一能盖过全场所有人、让坐在角落中的顾客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语声,正是中央高台上那穿长衫的说书先生说出的。
他们进来时,说书先生的本子正讲到了中场。
却听“啪”一声惊堂木拍落,那先生休息完毕,接续着道:“咱们上回说到,清衡山掌门云仙长临危之际,不得已使出盖世神功,以一己之力将来犯众人通通击退,这是何等强横实力!但是,唉,世间之事岂能处处顺遂?纵然强如云仙长,也难免有失意之时啊。”
说着,那说书先生向左右一抱拳,朗声道:“诸位,下面我便来讲这清衡山之争的后续,大家若是喜欢,且来捧个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弟我谢谢大家了!”
他的话音一落,四周座位上立刻传来杂乱的掌声与喝彩声,似乎所有人都对这个本子很感兴趣。而几个富裕的顾客则毫不吝惜,往台上送了些铜钱和碎银,那说书先生都一一收下,等四周重归安静,他便又一拍惊堂木,清了清嗓子,开始继续讲下去。
齐峰一行站在茶馆角落里,一听这说书先生的开场白,心中就隐隐觉得不好。而等对方开口讲起话本,他们只听了一会儿,脸色便彻底黑了下来——此人讲的居然就是他们和清衡山符修一脉的争执。
而且,这个话本还并不是讲解事件、陈述事实这么简单。在这个说书先生的讲述里,齐峰一行听出了大量抹黑己方、赞扬对方的描写和议论。故事中,云鹤为首的符修一脉俨然是正义的使者,而他们这些人,则成了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大反派。
齐峰此时终于知道刚刚那两个同门为什么那么紧张气愤了,现在他自己心头也是火冒三丈。转头看看身边的同伴,却见这几个人除了两个知情者,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蠢猪!齐峰狠狠骂了一声,到了这地步,他也懒得再想官府知道了会怎么样,一拂袖便向那台上的说书先生走去。
“哎,齐哥,你要干什么?”一个同门见此,忙拉住他,道,“不是你说不要惹事的吗?”
“屁,人家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要忍吗?”齐峰大喝一声,甩开同门的手便大步走到那说书先生的面前。
他这一声喊叫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那说书先生见面前来了人,也暂时住口,惊异地望向这修士打扮的男人,问道:“这位仙长,请问有何见教?”
“你这话本是从哪里来的?”齐峰毫不客气地问了一句,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从哪来的?当然是一个同行送给我的。”那说书先生感到莫名其妙,道,“至于内容,仙长你难道没有听?讲的自然是近日清衡山上的符阵之争嘛,可别说,这本子写得还挺好,事件题材都新,上座率高啊……”
“闭嘴!”齐峰气急败坏,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用一种颐指气使的口气命令道,“不许讲这个本子,往后都不能讲了,再让我听见这东西,老子要你好看!”
那说书先生无端被威胁了一通,怎么可能就此服气,不禁指着对方怪道:“哎这位仙长,你怎么如此不讲理呢?就是官府中人,为皇帝当差,也不能说断人财路就断人财路啊,看你也不像官差,我好好讲这本子与你何干?再说了,即使官府追讨**,那也是拿着公文下来办事的,阁下要禁这个本子,手上可有刑部签发的文书?有的话拿来看看啊。”
齐峰被这凡人的一通话堵得满脸通红——他当然没有什么公文,更不是官府的公差,在山中闭门修炼多年,其实他们这群人对世俗社会的运行方法都完全不了解。
今天之前,他一直认为这些凡人面对修士,肯定都像看神仙一般,不敢忤逆分毫,他这一路以来的体会也大致如此。但谁料到,稍微遇见一个读过书、懂律法的读书人,他那一套竟完全不管用了,反被对方驳得说不出话。
场中安静得落针可闻,齐峰不说话,周围众人便都盯着他看。这时他就是想说点儿好话给自己个台阶下也是不能了,咬咬牙,他干脆冷哼一声,劈手便抢过说书先生放在面前的话本,拿在手中随意翻了翻。
话本上的内容和这先生讲的差不多,出乎意料,和事实的出入也不大。但根据其中抹黑阵修一脉的文学修饰看,这东西百分百就是清衡山上那些人的手笔。只是,齐峰却想不明白,那老头子搞这些东西做什么?就是为了气他们一下,让他们心情不好拖慢破阵的速度?
想到此处,齐峰心头的阴霾反而散去了些,暗暗思忖道,看来这些人果然没有其他手段了,只会暗中搞这些没用的话本童谣,又能顶什么事?只是这些东西倒确实叫人烦心,看来之后的二十多天,他们要更加专心在破阵上。
心中有了决定,齐峰也不打算和这说书先生计较了,他又哼了一声,挥手召出火焰将话本烧成灰烬。这突然露的一手,倒确实吓到了在座的凡人们,众人震惊的表情也让他心中有了一种异样的满足。
走回同伴身边,齐峰正要招呼他们离开。谁知,这时由于对峙的场面结束,大堂中的气氛也放松下来,四周立刻传出许多窃窃私语声,众人议论纷纷,仔细听去,竟都是在猜测他是不是传说中的“齐峰”。
齐峰听得心头窝火,本来想走,见他们这么偷偷摸摸地议论,干脆在堂中站定了,回头大声道:“不错,老子就是齐峰,你们谁要是不服,一个个都出来和我单挑好了!”
周边登时恢复了寂静,齐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得意洋洋地环视众人一圈,续道:“呵,是了,谅你们也不敢。一群下贱的凡人,没这个胆子的话,就老老实实地闭嘴,往后我不想再听见这个本子,今天的事你们也都不许再提!”
说完,他便带人大步走出了茶馆。
但齐峰没看见的是,在他走后,茶馆中的许多顾客立刻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目光鄙夷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有些人甚至立刻结账离开,匆匆往各个方向走去,显然是要给自己认识的人通知今天的情况了。
而齐峰自己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从茶馆出来后,他本想和同伴一起回落脚的客栈休息,谁知来到客栈门口,才发现自己一行人竟全被客栈老板赶了出来。而将他们这些人“送走”后,老板立刻让伙计关上店门,挂上“打烊”的牌子,宣布歇业了。
齐峰听说这事,自然又是气得暴跳如雷了一阵,但人家都关门了,破门而入是犯法的,一行人无法可想,只能离开另寻他处。而找新的客栈又遇到了麻烦,今天他们不知撞了什么邪,找到的客栈十有**都是打烊,要么听说来人是他们一行,立刻找个借口不让他们入住。
总之,忙活了一通,天都黑透了,他们却还没找到今晚住的地方。
齐峰等人无法可想,回想起自己一行前几天在山中破阵,似乎见到过山谷中有一座废弃的庙宇,便只能计划先去那里应付一晚。
垂头丧气走在大街上,即将出镇之时,一行人借着法术的光线,忽然看见镇口临街的一面墙上贴着许多东西,队伍中有人好奇,便走上前去撕了一张下来读着,但读了一会儿,此人脸色就变得惨白,站在原地动不了了。
齐峰看见此人异样,过去问了一句,那人则神色恹恹地将手中的“大字报”递给了他。
齐峰一看,写的果然又是清衡山那些事。此时再看到这东西,他反倒有些麻木了,也没细看便挥手烧掉。这时,一个他的亲信显然也注意到了到处张贴的这些东西,走上前来担忧地问道:“齐哥,清衡山上那些人这么搞,会不会真的弄出什么事情来呀?”
“不怕,雕虫小技而已。”齐峰努力露出镇定的表情,道,“他们干这些,想来只是要扰乱我们的心神,拖慢破阵的速度,我们一定不能中了他们的计。”顿了顿,他决定道,“往后的时间,我们就住在山里,不但不必听那些谣言,离得近些,也更方便破阵。”
“好吧。”亲信叹了口气,仍然有些担忧,偷偷看齐峰一眼,道“但是,齐哥,如果……我说如果,师父她听到了……”
他的话没说完,眼中已经露出深深的恐惧,甚至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似乎他在说的并不是自己的师父,而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齐峰听了这话,整个人也是一颤,眼中却透出狠戾之色,断然道:“不可能!云莺这次闭死关,连九死一生都说不上,她根本就是死定了!何况,我们还在那里……”
缓缓呼出口气,齐峰放轻了语气,安慰道:“不必担心,只要我们此行能够成功,清衡山下的灵脉、这门派里上千年的积淀,那可都是我们的了,咱们现在万万不能半途而废啊!”
亲信听了此话,也稍稍打起精神,用力点了点头。
……回到队伍前方,齐峰想着刚才自己回答亲信的话,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一点,只是,那段童谣、那个话本、还有刚刚的那张纸,却都如同幽灵一般横亘在他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沉思间,莫名地,齐峰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让他在夜中悚然一惊:
他不害怕符修一行的作为,就是认定这些东西只能扰乱人心,却不能杀人。
但是,如果,谣言真的能杀人呢?
……
一日之后,清衡山议事堂。
收拾好的大堂里,江绵绵正和柳静姝一起站在桌前,共同商讨下一步的计划与安排,谁知,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忽然带着笑声闯了进来。
“哈哈哈哈,好消息,好消息!”
来人正是江绵绵的四师姐云雀,柳静姝托她写完文案后,她也知道了两人的计划,这些天一直关心着此事。而看她这么高兴,江绵绵思忖着,大概他们的初步行动已经有了成果。
果然,云雀一跑到桌前,便笑着大声道:“大师姐,小师妹,你们都听说了没有?那些个齐峰带头的阵修,在山下镇子上被人赶出来了!现在他们找不到住的地方,只能住在西边那座破庙里呢!哈哈哈哈……”
云雀笑得直不起腰,柳静姝两人却还算冷静,只是附和着一同笑了笑。
江绵绵听见这个消息,点了点头,道:“不错,看来那书肆老板确实下了功夫干这件事,咱们得谢谢他。”
“嗯,这边的势算是造得差不多了。”柳静姝接道,“只是云溯师弟那边还要留心才行,听说他近来在临仙台的事情办得不太顺畅……”
江绵绵也凝重地点了点头——不管她们在这里如何操纵舆论,单纯的传言毕竟并不致命,她要的,是彻底根除齐峰这一伙人,现在如此造势,只是为了以后的一击必杀!
见她沉默,柳静姝也不说话了,这些天里,这个大师姐比起以前来信任了江绵绵很多,有些事江绵绵也能放心交给她去办。
但四师姐云雀却是耐不住寂寞的,她见两人忽然都闭了嘴,一时好奇起来,转过头想要来看两人面前的文件,好奇道:“大师姐、小师妹,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和我也说一说呗,或许我还能帮你们的忙呢。”
江绵绵倒没有阻拦她,她断定这小姑娘肯定还没法理解这些文件,便只是笑了笑,道:“不是我们要瞒你,只是有些事,我和大师姐来安排更好,四师姐如果信我们的话,按照我们说的做就行了。”
云雀当然相信两人,她随便翻了两下,见上面写的东西都又枯燥又无趣,便马上放弃了。
嘻嘻笑了两声,对着江绵绵柳静姝,云雀正想说些俏皮话来让两人开心一些,谁知,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哦,那有什么事,是连老头子我都不能告诉的吗?”
众人惊讶地转头看去,却见门口的那个身影,不是她们的师父、清衡山掌门云鹤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