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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身心恍惚

从头顶上传来的压迫几乎要将她的头颅碾碎,手腕处缠绕的红线镶嵌着两颗一大一小的宝蓝色晶石,贴在她的额头上,晶石相撞发出铃铃的响声,悦耳却又恐怖。

她抵着压力,肩膀低的不能再低,一双铜铃大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逼近的影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抖什么,都过了这么久,难道还在害怕?”她的声音带着调笑,但杜若却分不清她的话哪些是玩笑,哪些是嘲笑。

头顶的压迫渐渐消失,她硬着头皮,咬着牙齿道:“只是小姐突然这样,着实是有些吓到奴婢了。”

疏君淡淡的揉着酸麻的手腕,复又回到床上躺下,为自己拉来薄薄的丝绸棉被,凉意触碰滑腻的肌肤,热气一下子便散开了。

她悠悠道:“那你可要习惯起来,毕竟我的脾性,你们最是清楚不过,下去吧,今晚不用人伺候,你们都回屋歇着罢,明日还有许多事未去处理,不想有任何的遗漏。”

杜若小心翼翼的起身,吹灭掌灯,随着关门的声音想起,纤羽阁的四周都已暗下。

一场戏还未到序幕,便悄悄的撤了台,从此再不见踪迹,只有暗讽不断的危机处处可见。

这一夜睡得及不踏实,前生淡忘的一幕,不知不觉与这一切重逢在一起。

是错觉还是巧合。

一场梦终究还是破灭了,她惊恐的睁大双眼,极可能的抓住身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来掩盖心底的恐惧。

一只温暖的手被她紧紧的捏在手心,缓和心绪之后,她才开始恢复理智。

屋内静的可怕,只闻她的喘息声。

一股竹香嗅在鼻中,片刻之后她才开始发觉到不对劲,手臂一拉,收回了自己的手,在黑暗处,清冷的月光顺着窗柩松拉拉的洒落在屋内,她满头香汗,几缕发丝贴在脸上,黝黑明亮的双眸盯着床边不知坐了多久的人身上,怏怏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徽清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在你梦呓的时候。”

听他话中的柔情,她一瞬间有些心酸,竟然背过了身子,复又躺下,虚弱的问:“你怎么来了?”

沈徽清脱下靴子,解去外衣,在她身边躺下,莫名觉得好笑:“关于炮房的事,其实没多大的问题,无非是陛下醉酒胡言,被白玉当成口谕,恰巧陛下还真是知道这个炮房,随后说了罢。”

她似是不信,问道:“你这么快就去了皇宫?”

沈徽清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拥她到怀里,感受到她颤抖的身躯,他的手越发的收紧,笑道:“让人去宫里问一声就是,哪有那么麻烦,你不用每件事都要追究到底,人都会犯错,就算他是天子,也是如此。”

反抗不过他,她只好认罢,无奈道:“找人来知会我一声便是,既然你来了,那就快回去,别让人看见了不好。”

“我自知清白,并未有僭越的地方。”他将疏君翻了一个身,四目相对,却是无言:“睡吧。”

他想要问却也不知该如何提出来,只想着日后的时日还长,也不急这一时。

若说沐卿给她的是什么,只有平静,他有一双可以让她静下来的双眼;而沈徽清却能给她安心和倚靠,想必,她自己心里已经清楚了什么应该有个结果。

炮房的事既然沈徽清已经解决,她便不用再进宫去,也好落得清闲。

自从张姨娘从庄子上回来,一心只在宓瑶和玉泽的身上,如今府里与她同辈最小的弟弟今年才五岁,却被亲娘给丢在了一边。

罗氏早已将他们安排妥当,又从牙婆子那里买了些丫鬟婆子让她自个儿挑,可谓是主母当中最宽厚的不说,对周阳甚是优待。

虽说疏君知晓这其中的缘由,但心底还是忍不住说罗氏当真是心软。

今日窝在府里她也找不着去处,只想着这些时日过的心惊胆战的,现下好不容易放松这么一天,心身觉得乏力,只想找个地方小憩片刻。

端着一碗温茶,一股茉莉的清香缠绕唇齿间,小心倚靠在秋千上,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灿灿的阳光如今倒开始刺目起来,随着微风漂浮,女贞叶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簌簌间透过阳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空气里是熟悉的味道,虽然所处的地方不同,可是每次闻到熟悉的味道,脑海里总是会闪过以前的场景。

记忆永远都不会变的苍老,越想忘记,却依旧刻骨铭心。刻在骨子深处的痛,更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被消磨。

忘了未必就是好的,记得越多,就算再痛苦,那也是值得的。对她来说,每一段记忆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就好比她还有这一世可以来弥补亏欠。

“你并不亏欠他们什么,是他们欠我们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自己的嘴里说出,疏君有些惊慌失措的抬起手腕,发现手链完好无损的绕在手腕上,不由惊呼道:“这怎么回事?”

“你我本是一体,那些小玩意怎么能阻挡你我。你可有细细的照过镜子?”

疏君擦去几欲落下的泪,道:“照镜子有什么用,看到的只有我自己。”

嘴里发出一声叹息:“你没发现自己的容貌与前世相同吗,既然你我能重聚,包括云,若是那些人也到了这里,而你却不知道,你说,这有什么。”

“那你说,如何做。”

“撕掉所有的画像,戴上属于你的面具,撕掉所有你的面容,毁掉它……”

“你想毁掉什么!”江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慌忙起身,打碎了手里的杯盏,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江离见她慌乱支吾的样子,更是不信,继续追问道:“我听见你说什么画像,你别瞒着我,出了何事?”

他一步步逼近她,她后退一步,侧过身子,揉了揉脑袋,想了半天才说道:“前…前些日子陛下找了一个画师为我描容,我觉得并不好看,便…就想…想毁了它。”

“你从不在意这些,怎么突然想起来了。”江离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也是,你虽然不在乎这些,可一旦有了兴趣,倒是想力求最好的。”

他折过后院里攀爬的紫藤花,取出一穗插在她的发髻上,仔细端详之后觉得甚好,便笑道:“府里从未有过你的画像,父亲也未要人来与你画。而京城之内见过你的人少之又少,就算你现在经常在外走动,想要画出你容颜的人,更少,但基本上都是只留一点,并未画出过你真正的全貌,若要画的逼真,现在还真找不出这样的人。”

这番话将她心中高高挂起的危机慢慢的放了下来,只听他又道:“若是你想要自己的画像,但又不想外人拿着你的画像到处招摇,那便不用画师,你可将那画师画给你的画烧了,这样你也不用心烦这些琐碎的小事。”

二人快要走过花园,正走上了长廊,疏君见他没有要往下说的意思,便接道:“二哥是想帮我除去心事吗?”

江离并未犹豫,笑道:“自然。”

“那为何你不给我画?”

江离心尖一跳,默默道:“我自知画技不如人,又想要将最好的给你,怎么可能会让我自己来给你画,我记得京城内画技最好的也只有……贤妃娘娘。”

他主动提到贤妃,疏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雷凌的话尚在耳边回响,她难得露出笑容,有些苦涩的摇摇头:“贤妃娘娘如今倒还没时间与我画像,何必去劳烦她,我本就不想外人拿着我的画像,自然不会去打扰她,况且,她与我非亲非故,又何必买我的面子。”

江离握住她的手走出了长廊,半晌之后方道:“若是你不嫌弃,我当然想要给你画,只怕你看了会笑话我。”

疏君挽过他的手,笑道:“笑话你的事难道还少吗,也不差这一点。”

二人相视而笑,仿佛回到了以前亲密无间的时刻,只是这样的甜蜜又能坚持多久。

张姨娘回府之后,她便没有见到过玉泽,今日刚好她得空,王既明及愉禛都无事,索性就在前院摆了一桌酒席。

江离与疏君倒是提前到场了,只是来的早了,其他人都还没有回府,疏君也不想干坐在这里,干脆就让江离趁着这个空段,就在府里画一副像。

如此,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他也应该还记得她。

江离拿着画像递给她看,她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脸上,他们虽说长得相似,但总有一些地方是不同的。

江离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过错,又不想因为此时拉远的两日的距离,便着急的问道:“怎么不说话,是我哪里画的不对吗?”

“哪有,”她眉眼间带着哀伤,笑道:“我觉得你比那画师画的好多了,这好不容易有一副这样的画像,二哥就自己留着,若是以后你见不到我,这画像不就正好是我吗。”

江离在她脸蛋上一捏,一抹红印绽放在她的脸上,笑骂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那我就自己留着了。”

疏君笑着点头,随后见他将画像放进木盒里,二人这才离开,返回酒席上。

虽说是晚膳,本应少用些,但是想想是家宴,就该热闹点,罗氏在外请了戏班,何氏一走,白姨娘又已死,她当然高兴。

晚膳都用的差不多了,罗氏站起身,让众人移道去前院的戏台看戏,罗氏将戏本拿给王既明,王既明只点了一门《空城计》,接着就让罗氏自己点了《游龙戏凤》,而江离和愉禛都不曾点,轮到疏君的时候,疏君便推脱让婉丽点,婉丽也客气,笑嘻嘻的点了《苦心莲》。

等唱完了《空城计》,王既明见疏君神情异样,便问:“可有心事,这些你以前可是爱看的,怎么今儿个打不起精神来?”

疏君揉了揉眉心,眼睛酸涩的厉害,怕是没睡醒:“爹一直都点这个,看了这么多年,难道不是应该换一曲吗?”

王既明朗声笑道:“那你想看什么,让你点的时候你不点,现在还要来怨我了吗。”

疏君叹了一口气,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要看什么,宓瑶见状,忙道:“爹,疏君不是不想看,而是我们自己有曲目给您。”

王既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笑道:“这些年自己练琴都不给我听,今天倒是太阳西出了。”

愉禛接过话头道:“在接待使臣的宴会上,疏君那一曲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今日有幸还能再听一次,委实不错。”

她也不想扫众人的兴,看着宓瑶冲她摆脸,她怪嗔的瞪了她一眼,随后只好无奈让叶湑去取琴,然后看着宓瑶笑嘻嘻的脸,便道:“这有曲子也不能没有舞吧,宓瑶,这是你先开的头,自然就得由你来了。”

锅又扔在了自己身上,她转头看了一脸期待的丈夫,又看了看奸计得逞的疏君,她推迟道:“可我这身衣服不适合……”

话还没有说完,愉禛便迫不及待道:“这在府里,回院子换一身便是,快去,快去。”

宓瑶叹息,临走前还不忘锤愉禛一拳。疏君看着他们打闹,暗自摇了摇头。

等戏班快要唱完《苦心莲》的时候,周阳却还迟迟没有将目光从疏君的身上移开,她忍不住问道:“周阳,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周阳羞涩的低着头,没有回答,王既明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笑道:“府里的诸位他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你,看看你难道不行吗?”

闻言,疏君笑道:“那是自然,都能看,都能看,爹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若说不能,还不说我小气。”

王既明哈哈笑了两声,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疏君还是问道:“周阳,既然你一直看着我,可有想过为什么,难道就是想看看我长什么样?”

周阳在她柔和的目光下,又抬头看了看王既明,见他鼓励的眼神,他便低声道:“姐姐的眉间为何要点一颗朱砂,其他姐姐嫂嫂都没有,为什么……”

他看着疏君的脸色越来越淡,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害怕的从王既明的怀中钻到张姨娘的怀里。张姨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欠身道:“小孩子不懂事,六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江离走近去看也发现了不同,不过并未多说什么。

疏君重新扬起笑容,面上平静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只不过是想夸你观察的仔细罢了。”

她从袖口拿出一个荷包,朝周阳喊道:“这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诺。”

毕竟是小孩心性,一点点的东西就能安慰好,起初周阳还是有些抗拒,但在张姨娘和王既明的话语下,还是迈出了那么一小步,走到她跟前正要伸手去拿,她却道:“你把袖口挽起来,我给你戴上。”

周阳疑惑的转头去看张姨娘,只见张姨娘笑着向他点头,他才道:“多谢六姐姐。”

她将手镯给他戴上之后,便放周阳回到了张姨娘身边,王既明拉他到怀里,看清了手镯,惊道:“那是陛下赐给你的……”

“爹无须担心,这手镯将来是给谁戴的,您还不知道吗。”疏君随意的摆摆手,道:“不过现在也用不住,就当是借花献佛,而且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是可以给周阳的,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既明摸着周阳手腕上的手镯,知道拗不过她,只能道:“既然是你的心意,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周阳现在年纪尚小,这些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这可是你的嫁妆。”

“知道了,爹,您别说了。”疏君懒散的笑道:“若是嫁妆,陛下只怕日后会赐更多,就算没有嫁妆,我嫁出去了,难道还有人能欺负我不成。”

王既明知道说不过她,干脆不说话了,便将目光放在了戏台上。

“不知羞,你还在府里,婚约都尚未定下,怎么就想着嫁出去。”宓瑶悄悄走到她身后,小声道。

疏君抚着手中的琴,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涌上心头,她淡淡笑道:“终究是要嫁出去,早说晚说不都一样吗。”

宓瑶坐在她身边闲聊了几句,不一会儿,戏曲很快就唱完了,罗氏打发身边的婆子带戏班离开。

随后听着琴声缓缓而来,宓瑶在院中展开水秀,婀娜的身姿随着琴声的波动而舞动起来,身姿轻盈如羽。

众人的目光都被宓瑶引走,却未发现疏君脸上的变化。

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她的脸色犹如打了砒霜,煞白无比,密密麻麻的汗珠侵在额头鼻尖,眉间的朱砂起初还不怎么明显,直到一曲毕,宓瑶缓缓停下身姿,在众人的掌声中走向席间。

众人喝彩不断,疏君用娟子擦拭脸上的汗珠,转头时突然眼前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她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护在眼前。

待亮光过后,身上并未有疼痛传来,她颤颤的站起身子,脸上努力扯出一抹笑走向众人。

等到她坐下喝茶时,婉丽才笑道:“六妹的琴技还是一如既往,不过,这一次,三嫂把你的掌声都抢走了。”

疏君拍拍袖口,笑道:“让着她,不然三哥又要来怪我。”

婉丽“咦”了一声,走到她跟前道:“你受伤了吗,怎么这里有一道血迹。”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离她最近的江离在身边,听到受伤二字,他急忙蹲下,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你脸色怎么这样的差?”

她并未感觉哪里不适,推开他靠近的手,笑道:“可能是刚才不小心在哪里蹭上的,就是觉得累了,让我想回去吧。”

江离不放心她,想要跟着离开,不过走到纤羽阁门前,就给撵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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