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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疲倦之机

酒席散的时候已接近午夜,恰逢明日大家都休沐,大祭祀即将到来,朝堂之上的事务早已处理妥当,王既明在府里教周阳习字,顺便将愉禛和江离也拖着候在一旁。

午膳才刚用过,愉禛早就坐不住了,磨皮擦痒的左看看右看看,一颗心早不知道飘在哪里了。

江离手里拿着一本地记,从早坐到现在,竟然丝毫不曾有过怨言,不过眉宇间一股幽怨之气缠绕,倒也是能忍。

王既明一直站在周阳的身边,一会儿一句重写,一会儿一句不对,惹得小小年纪的周阳欲哭无泪,看着二位哥哥不曾劝解,又听王既明严厉的训斥,想哭也不敢哭。

连着几日晴朗,身子也越发的疲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愉禛终于坐不住了,手里放下书卷坐到江离身边,小声道:“我听府上的人说,疏君一大早便入宫了,你可知是为何事?按以往她的性子,倒不可能这么早就进宫。”

江离抿着嘴唇,慵慵道:“如今她在陛下身边得脸,且陛下着实有些事情要她去办,可能今日比往日都要着急,这么早进宫,也无事,只有陪着陛下用膳罢了,大不了又在御花园再折一大束花回来,到最后,那花自然而然跑到你们院子里去了。”

愉禛拉着脸,转过身挑着腿道:“御花园我是没去过,不过看疏君折回来的花来看,风景倒是不错,你可有想过要去看看。”

江离放下地记,摸着下巴思索着,半晌才笑道:“后宫重地,无陛下旨意,谁敢轻易踏进。别说你在陛下身边,在万寿阁附近,你怕都不曾去过,你别想着要惹祸上身,安安静静待在府里休息吧。”

愉禛暗呲一声,懊恼的扯着衣袖:“那这几日就在府里陪着周阳练字,有父亲在,况且我又不擅长这些,怎么还要将我留在这里。”

“你在这里跟我抱怨也没用,”江离似乎有些不满,无奈道:“去问爹吧,反正你是逃不了的,除非疏君找人来寻我们,不然,你休想离开。”

愉禛咬着牙,肃然站起身,动静大的惹了王既明一记白眼,他只好龇牙咧嘴对外面的明恩招招手,在他耳边低声几句,随后便放他离开。

江离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过肯定没什么好事,他岔开话题道:“听闻香山的牡丹芍药比往日都开的早,你可有想过要去看看?”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不屑道:“若是与他们一起去,那还是免了吧,我宁愿坐在府里,也不愿意出去与他们打交道。”

在党争还未开始前,他们几个倒还是知己玩伴,可现在成家的成家,做官的做官,交谈起来不免谈论到朝堂之事,他本不善应酬,若是不见倒还落得安稳。

江离怎么不知他在想什么,皱着眉头端起一杯凉透的茶,小酌一口放回桌上道:“平时的交往也不必太过密切,单单出去游玩便算了,我说的是,趁着这些天休沐,不如我们一家去香山小住几日,赏赏风景,也缓缓心境,免得日后力不从心。”

他说出这样的话,愉禛心里却是十分的稀罕,不妨坐下笑道:“那敢情好,只怕父亲不想去呢。”

江离缓缓摇头,低声道:“父亲还好,好好说几句便是,只是……只是怕疏君不愿去。”

愉禛正要反驳,忽见明恩推门而入,脚步一阵趔趄,颤颤巍巍走到二人身边,道:“六小姐已经回府了,不过就是坐在秋千上,遣退了身边的下人,又跟身边的绿抚说了什么画像的事,才肯见奴婢。”

“那你怎么吓成这样?”愉禛恨铁不成钢的笑骂道:“没出息。”

明恩硬着头皮,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道:“这哪是吓着的。是六小姐眉心长了一颗朱砂,那双眼睛看着奴婢的时候,就像是掉进了冰湖里,奴婢只是将公子说的话传达给她,然后就赶紧回来了。”

江离让他靠近些,问道:“还有什么?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过她,为何今日突然吓成这样?”

明恩脑海里闪过疏君的面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道:“这……这与以往不一样,奴婢不敢多留,只是看六小姐的脸色煞白无比,嘴唇倒像是……像……”

江离有些急了,气恼道:“像什么!”

愉禛赶紧凑过前来,拍了拍明恩的肩膀,见他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便道:“你只管说出来便是,没人敢把你如何。”

虽然有愉禛的话庇佑,可他看着江离快要喷火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向后一缩,咽了咽喉间的苦水,道:“案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碗,里面还有半碗血,而六小姐的嘴唇便像是刚刚喝了血一样,十分恐怖。”

“胡说什么!”江离懊恼的挥手让他出去:“出去别乱说。”

明恩赶紧拱手告退,生怕又说了什么惹公子不高兴。

其实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从昨晚开始,她便开始心头郁结难开,雷凌的出现总是带给她无限的痛苦和安心,但也不得不提醒她身边的危机。

忍了一个晚上,清晨一大早便进宫听昭帝说起褚王接到密旨之后并不打算先归京,而是转到去了登州,询王归降的日子不长了。

而昭帝看她脸色惨白,找齐母来给她把脉之后,齐母却说她的脉象强健,不过却紊乱杂章,仔细将养便是,无需大动干戈进补。

这句话,把昭帝想要赏赐的念头给打消了。回府之后,她在床上小睡片刻,可嘴里却口干舌燥,并不想喝水。看着进屋来的叶湑,她耐住心中的狂热,将他撵了出去,可是当他再折过身子端茶水的时候,她按捺不住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久旱逢甘霖,只需一口便拉回了思绪,她放开他的手,但抵挡不住鲜血的诱惑,只好去咬自己的手腕。

叶湑见她行事不似常人,只好将她打晕,自己也受了她一掌,口吐鲜血不止,他不敢喊杜若,只好颤抖着身子打开房门,遣退四周的下人,最终找到绿抚,二人找来绳子,将她捆绑在柱子上。

或许是知道她心中所求,叶湑找来一个白瓷碗,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着她刚才咬破的手腕狠心划下一刀,转眼间一碗鲜血被他放在案几上。

也就在此时,问着味道的她突然醒来,虽然她口中抗拒不去喝它,但叶湑还是担心她会去伤害自己,只好让绿抚掰开她的嘴,二人精疲力竭之后终于灌下一碗,而她也昏睡过去。

醒来时,屋中已被打扫干净,案几上又放了一碗醒目的红。

弹拨琴弦,悬落的泪珠强忍着不掉下来,秋千旁的案几上还剩着半碗,若是不喝,心里难受,若是喝了,却又是忍不住的难过。

毛绒柔软的尾巴扫在手背上酥酥麻麻,雷云在她身边坐下,笨拙的爪子小心翼翼的将案几上的瓷碗向她身边推嚷。

她失笑却也失声道:“当初你是第一个让我喝的人,然后发生了那样的事,难道你一点都觉得后悔,现在你又要劝我喝,就不怕,那样的事再次重演吗?你就不怕我再害了所有人?”

雷云用它硕大的头拱在她的怀里,她端坐在地上,颤抖的双手端起瓷碗,眼眶的泪簌簌的往下流,一仰而尽,心中苦笑,缓缓道:“你感受到了,他回来了。”

她兀自轻笑起来,手掌一松,瓷碗摔落在地上,碎成几块,她无心去拾取,拿起袖口里的手绢,缓缓擦掉唇边的血花。一双细手把雷云揽在怀里,默念道:“若是再有人伤害我们,我会不惜代价让他们十倍的还回来,可是,无论还多少,他们都还不清,永远都还不清,那是他们欠我们的,我们不会再复出什么代价。”

或许在这世间,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是谁,她很清楚,圆慧大师是清楚的,他懂得为什么,他知道他们是谁,就算有些事她不记得了,可是总会有人知道,而她也会在不久将全部了解。

时间飞逝,白云过隙。等雷云回到屋里的时候,罗氏派人来传饭了。

虽然王既明有问道眉间的朱砂,她不过一笑了之,只说是不知,并未做过多的解释,而王既明也没有过多的去深究,一家人依旧谈笑如往日。

她暗自心庆,幸好只有一颗,如果两颗都显现出来,她的身份,以前云月雷府的人若是也有了此生,怎么会不认识她,且她的容貌并未有任何的变化。

如果他们要报仇,自然是会不计手段,虽然她已让人去收集民间她的画像,但是若不从根部拔起,无论她做什么努力都是白费的。

正想着对策,就听王既明道:“马上就要大祭祀,现如今朝堂的事也渐渐少了,我听说,今年香山的牡丹开的格外的鲜艳,明日你们可要去香山的庄子上小住几日?”

一听出去游玩,愉禛最是积极,连带着江离也高兴起来,忙道:“自然是要去的,大家都一起去,那才热闹呢。”

婉丽和罗氏也表态没有异议,张姨娘和周阳更是没话说了,宓瑶自然是愉禛去哪她就去哪儿,现在只差疏君了。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她也点头表示认可,不过眼底却没多少高兴的样子。

众人自顾着说笑吃茶,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疏君喝了两杯茶,见愉禛和江离盯着自己的脸看,她随手摸了摸脸颊,问道:“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

愉禛摇头道:“看你不大想说话的样子,午间听明恩说你的脸色不大好,是宫中的事太过繁忙?”

她强笑道:“你们也知道的,不过确实是遇到了麻烦。”她靠近二人的跟前,小声道:“关于褚王回京的消息罢了,陛下正头疼,所以一早便遣人来宣我进宫,自是没有休息妥,倒是让你们担心了。”

愉禛见她这样说,也放下心来,倒也没什么话了。而江离接着便细声道:“如是,那你也该多休养几日,你在宫里可有让御医把过脉?”

他眼中的担忧惹的她笑了起来:“齐太医看过,只说将养便是,无需进补,二哥别担心了,明日去香山,你可知会了可轩公子?”

江离脸上一愣,随即耳根泛红,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还未曾,这是我们一家去游玩,叫他作甚。”

她含笑道:“我见你们形影不离,只想问问便是,二哥为何还要生气,额,既然你不叫他,那我找人去递帖子罢了,也好让你宽心。”

江离涨红了脸,虽然她知道二人的小秘密,可是真要邀他一同出去,他还真有些不适应:“你若是想要他一同前去,我没什么意见,但他是你的客人,你要自己去招待他,最好别让他来烦我。”

心口不一的家伙,疏君暗自排腹,倒是不敢说出来,听着他的嘱咐,她又不禁笑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只要帖子一发出去,楚可轩定会接下,一听是关于江离的,他收到帖子之后,赶紧让人去收拾行囊,不出半个时辰,他早已经连人带包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在江离眼神的逼迫下,她赶紧逃离了现场,回到了纤羽阁。不过才刚坐下,宫里突然传来帖子,白玉候着马车,正在王府外等候。

她让叶湑继续休息,杜若去收拾行囊,绿抚则是出府办事了,进宫时,她也不想带人在身边,上了马车之后,才让府卫去知会王既明一声。

这个时候进宫,又是白玉亲自来接,定是有急事,疏君也不曾怠慢,妆点片刻便出发了。

然事情却不是她想的那样,原来是昭帝听到有人说香山的牡丹开了,想微服出游,又听有人说明日王府一家要去香山小住,只好这个时候请她来宫里问问看,可有此事。

疏君端着一杯新泡好的雾顶茶,冷着脸,由着蒸汽往脸上打,昭帝见她不说话,自己开始有些坐立不安:“怎么,喝了朕的茶,还不愿意带朕一起出游?”

“岂敢。”疏君面笑皮不笑,小哼一声:“陛下递帖子来便是,为何还要让臣女进宫一趟,辰王亦是,陛下这样心急想要出宫,你怎么不多加照顾着,反而让陛下找我来了。”

沈徽清只是奉诏入宫,并不知发生了何事,等坐下之后,才明白是为出游一事,她倒好,不敢去说陛下,倒把黑锅甩给自己了。

他低咳两声,昭帝听后微微皱眉,道:“辰王身子不适,怎么可去打扰他,既然要出游,那辰王也一同去便是,你们二人一同去将养身子,时日差不多了,朕就打道回府,也碍不着你们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可陛下一早将我召进宫的时候,怎么不提这件事呢?”

昭帝面露狡黠,笑道:“这件事,朕也是才刚刚得知,若是明目张胆的告诉你,你以为朕还出得了这偌大的宫门吗。”

昭帝与沈徽清一人唱戏,一人搭台,竟说出是她隐瞒行踪,独自享乐,无奈之下,她只好点头答应。

而昭帝这一次倒也没有让她与沈徽清一同出宫,与她说了些关于大祭祀的问题之后,便让白玉去准备马车送她出宫。

她走过御花园的池边,经过游廊,正巧宁王撞在了她的跟前,见四周无人,她以为是宫人贪玩,把宁王独自留在了宫中,她便问:“你母妃的宫殿在哪边,我送你回去。”

宁王张着嘴巴,嘟嘟着什么,她也听不清,只好让宁王带路,她将他送至宫殿门口,见宫人们侍候在外,并未进殿内。殿外的掌事宫女见宁王回来,赶紧拦住他,将他往偏殿移走。

红袖出来见驾,只说了些感激的话语,并未邀她进屋,或许夜已深,不便多留。

她转身离开,却又绕道返回宫殿后方,越过高墙,见到里面的景象她再也不敢往下看,赶紧飞过红墙,加快脚步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路过中街,她让马车停下,她想自己回去,便让侍卫先回皇宫,侍卫面有忧色,奈何敌不过她的强言,只好调转马头,返回皇宫。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可若不这样,她便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人潮拥挤的中街,她并没有走向回府的路段,反而找到一处静谧之地坐下。

荷叶硕硕,鱼虾乱游。望着水中的面庞,灯光四射,映照了一方水土,晃的她双眼欲幻,脚步倾斜,一道鞭打之声在耳边响起。

她的双脚一软,跪倒在地,背上满是鞭策的痕迹,然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痛苦传来,只肯抱着头,瘫软在地。

身上的衣襟被鲜血染红,幻象之中她却不敢抬头。亦不知身边站着的中年男子是何人。

如警钟一般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她艰难的抬起头,泪花模糊了双眼,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中年男子迅速逼近,一掌锋利的掌风击在她的胸口前。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熟悉的声音出现,来人挡在她身前,吼道:“爹!”

疏君后退两步,与面前的两人拉开距离,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她自嘲笑道:“原来是这样,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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