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缘起缘灭
艳艳红方落日,余晖永存,红透了半边天,刚刚还在下雨的天,不知何时,骤然停下。疏君抱着绿抚还残存一丝气息的尸体,雨后风起的寒意洗涤了她心头的怒火,流淌下一丝丝凉意。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滑过,身体也慢慢凉透了。
愉禛伫立在一旁,双手垂落,满眼的恐慌,鼻尖的血腥味,充斥了他的口腔。看着疏君一直紧紧捂着她被刀口划开的脖子,啼哭不止,时间似乎在一瞬间静止,眼前一黑,险些昏倒。
为什么她所在乎的都要一点一点的离她而去,顿感锥心刺痛,深深吸入一口气,一双凤眸被雾气掩盖,盯着愉禛颤声道:“她是我当初带回来的,你也看见了。”
愉禛点点头,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最好的方法就是将那人找出来,绳之以法……”
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她自顾自的说道:“我待她亲如姐妹,同睡一张床,她是合府的小姐,不是我的丫鬟!齐府都已经派人来说亲了,她当初能走的,是我叫她回来的……我该怎么跟齐府交代。若是我能早点回来……”说到此处,她强压着哭声,喉咙嗝的生疼,修长的手指插入泥土,抓了一把土放在绿抚的头上。
愉禛蹲下身子,让她蜷缩在自己怀里,而她也仿佛找到了靠山,紧紧抓住他的衣领,放声大哭起来。愉禛也知她性情真挚,热烈如火,情绪多变,却从未见她哭的这样伤心过。绿抚陪她度过了最难受的时光,连最后一面都见的这样仓惶,不能怪她太傻,只能说世事可悲。
一双大手搭在肩膀上,温暖似阳,与她心头的冰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强忍着心口的疼痛,缓缓站起身,切切道:“将她交给南街刘府,她还有一个姐姐,你替我转告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说罢,便轻拂散落的发髻,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两滴清泪从她的双眸坠落,落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一滴两滴三滴……,慢慢抬起头,白云苍狗,时间不再停止,大雨旋即落下,雾茫茫一片,冲刷了一切的伤心和难过。
安邦回到府里的时,才下起了雨,安夫人见他行色匆匆,脸色煞白,嘴唇乌黑,大惊道:“下这么大的雨,你又去哪里了,吓成这样,莫不是大白天见着鬼了。”
他的情绪激动,脸上染上了毫无生气的红色,眼神明显带着畏惧,停下脚步解释道:“就是路上见人拉着死人乱走,怪吓人的,这不回来了吗,急什么,今晚用饭别叫我了,不饿。”
安夫人被他一怼,不悦的皱了皱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素知他性子,也由他去。
天边的云卷黢黑,庭院中的风携着柳絮飘来飘去,不久前还飘飘然的桃花现在只剩下空空的枝条。人走茶凉,今朝门外好张罗。
俗话说鸳鸯不独宿,可他为何却没能来寻她一次。那玉佩是他自己接下的,为何反过来生她的气。
疏君怀着平静的心踏进辰王府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正是一向不苟言笑的长慎,见她这副模样,一脸惊愕道:“殿下,王爷正要我去寻您,您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闻言,疏君拔凉的心已经不能再凉了,反问道:“那你们王爷为何不亲自来寻?”
“这……”长慎无言以对,只能恭敬的退在一边道:“属下不知。”
疏君冷冷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正走到后院,忽闻前厅言笑晏晏,有贾氏和其他女子的笑声,她眉头微皱,问道:“骁勇候府来人了吗?”
长慎看了看她面无表情的神色,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正是,还有吴小姐和公孙小姐一起来的。”
长慎并清楚那天白玉的圣旨具体是什么内容,更不知疏君心中的怒火已经烧到了瓶口,只差一块石头了。
疏君握紧双拳,凑近一听,气的一手划破花窗,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走去,更叫长慎别跟着。长慎被她散发的怒意惊的头皮发麻,冒着挨骂的风险进去禀告。
等到沈徽清急匆匆回到屋里时,只见春兰心兰早已替她擦拭干净身上的污垢,换上了鲜少穿的那样素雅的衣裳,头上只用一只木簪挽起,清新素净,星朗色的长衫坠地,将她微隆的小腹遮起,却不失优雅。
令他奇怪的是,连春兰心兰都换的那样素净,又见她双眼肿胀,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又听闻长慎说她回来时的模样,令他心悸不安,忙道:“发生何事了,这样不高兴?”
疏君头也不抬一下,喝过春兰送来的安胎药,见二人出门时关上了门窗,才站起身,直逼他一脸无奈的双眸,怒声道:“你为何要无缘无故与我怄气,为何丢下我一个人,说好了从大理寺出去之后就回王府,为什么没等我,为什么不早点去。”
沈徽清被她连连逼问,也知是自己不是,吃了醋坛子,没顾忌到她,一时无言,低下了头:“我知道是我不对,也应该第一时间去寻你……”
“够了,”她的声音仿若雷声霹雳,连门外站立的春兰心兰都吓的大气不敢出。她推开挡在她跟前的影子,吼道:“若是你在意我,怎么还在府里陪着那些贵府小姐,留我一人在外,连乞丐都觉得我不如她,若是我能早些回去,绿抚就不会死,我就不会变成这个模样。你满意了吗,我如今还有谁,等我死在外面的时候,你再来关心我,替我收尸吧。”
说完,便要去开门,沈徽清一听这话,更是知道她是气到了极点,胸腔里翻腾倒海,拉住她的手,大声道:“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那我呢,我还在你身边,你就能与辛沐卿眉来眼去,你将我放在何处,让我怎么办?”
疏君是气急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抬手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忍着泪水不让它落下,哽咽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若我对他有半分对你这样的情义,那我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是我的错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这些,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那么你呢,就那么想要娶侧妃吗,好啊,我答应你,那个时候就不要说什么侧妃了,我们和离吧,到时候你想娶多少娶多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徽清显然被她的话吓到了,十分不安,诧异的退了一步,哑声道:“你就没一丝一毫对我的情义吗,和离了,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沈徽清从身后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部,嘴里不停的喊着对不起。
疏君虽然伤心,略一思索,抚上肚子,眼底雾气弥漫,两颗水珠悬挂在睫处,摇摇欲坠。脸上的坚毅不再被撼动,怔怔道:“你真的爱我吗?”
沈徽清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诚恳道:“我爱你,比爱我还要爱。”
疏君垂眸凝神,双肩微颤,低声道:“那为什么要带这些女人回来,为什么要丢下我?”
沈徽清的手微微收紧,温然道:“我不想你对其他人还有这样的情义,不想其他人分走属于我的温存。”
像是受伤的小兽,他只能尽量的压低身子,蜷缩在角落舔舐伤口。从他出生起,沈敬就从来没有对他有过父亲的担当,母亲也是尽量的满足沈筠潇的需求,从而忽视他,忽视她还有一个儿子啊。
疏君将心里的难过深深藏在最底部,她何尝不是这样。转过身将头靠在她的胸口,喃喃道:“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我又能做什么呢。”
虽然还在气他的赌气,可绿抚的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心中的仇恨愈演愈烈,她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在他一个人身上。可一想到绿抚的惨状,她真的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将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
她只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可紫儿却是对这个气味十分熟悉了,上次逍遥馆起火,就是这个人在背后偷袭,紫儿记得他的味道,只要紫儿能找到这个人,她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听到屋内的动静渐渐小了,春兰心兰都暗自嘘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正要开口,便见长谨往这边走来。春兰拦住道:“不能进去,吵着闹和离呢!识相的还是走远点。”
长谨咋舌道:“怎么会,不是上午出去还好好的吗?”
春兰见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多说,不耐烦道:“不该知道的别知道,你来做什么,前面的那些人送走了?”
长谨看春兰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敢多问,揉了揉脑袋,摇头道:“还没呢,一时间还不知能不能走?”
心兰撇嘴道:“难不成还要留下来用晚膳吗?”
春兰见她说话不过脑子,忙用手肘矗道:“说什么呢,若是真要用膳,逐客也轮不到我们,还不快去厨房盯着点殿下的药,睡前要喝的,今日淋了雨,怕是要得风寒。”
心兰狠狠瞪了长谨一眼,冷哼道:“杜若在盯着了,晚上的药都是她盯着,要不然你们两能有独处的时间?”
春兰见她说的越不着调,踢了她一脚,道:“那就盯着厨房多做些饭菜,今日有客人在的。”
心兰气咻咻的冲她做了一个鬼脸,也不等她回应,小跑离开了。
长谨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还好是在殿下身边,若是换了个主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挨打。哎,你们今日怎么穿的这样素净?”
春兰低下头,叹声道:“绿抚姐姐没了。”
长谨张大了嘴巴,朝紧闭的门瞄了一眼,低声道:“怎么会?”
春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殿下是真的伤心了,绿抚姐姐一向是殿下的心头肉,有些事都是靠她才能做,如今,怕是要好些日子才能好了。”
长谨意思忍不住叹息道:“前些日子齐大人不是还来说亲吗,那齐府那边……”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春兰含了一缕凄悯的苦笑:“满的紧,怕是要等些日子了。”
长谨点点头,侧首瞟了一眼她清婉的容颜,小心问道:“我们何时也来说说亲事呢?”
春兰欲言又止,一双杏眼微微瞥了他一眼,又重新落下,慢慢的红透了:“再等些时候,与心兰一起吧。”
得知心里话,长谨大喜若狂,呵呵笑了两声,又连忙捂住嘴,二人都紧张巴巴的盯着那扇门,相视而笑。
将她哄睡不一会儿,他也正小憩了片刻,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疏君闻声而醒,愣愣的看了沈徽清红肿的双眼,才撑起身子拿绢子帮忙擦了擦眼角。
绿抚惨死的消息不胫而走,次日一早,齐雪堂便登门拜访。今日是嘉衍的满月宴,不好穿的过于素净,惹人忌讳,只好换上一件藕荷色的薄衫,简单的孔雀累丝金钗,金海棠花发簪,銮金点翠步摇妆点,朱唇轻轻一抹红,远山眺月眉,丽若朝霞,烟罗软纱衬得肌肤吹弹可破,散着晶莹的光亮。
可这样精致的妆容华服,依旧无法掩饰她眼神里的空洞和阴沉。
听到人来了,那锥心的痛才让她记忆深刻,被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齐雪堂见到她时,还没开口说话,疏君便告诉他绿抚的姐姐将她安葬在哪里,他是见过她姐姐的。相视无言,韶华如驶,齐雪堂的心性就是那种云心月性不争不抢,却也不认输。
他回眸望来的一双锐眸黯淡无光,拱手告辞,连辰王府的门都不曾踏进过一步。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不问死因,不问缘由,只想先找到她。这样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回旋,她淡淡笑了起来,眼角的清泪滑落,她抬起头,正正立在马车旁,仿佛下定了决心,那抹笑霎时变的狡黠冰凉。
她可不是善人,从什么时候能崛起,靠的不是民心,更多的是权势和强大。她低首看了看有些麻木的双手,这双手粘上的可不止一个人的血,当年云月雷府称霸一方,靠的是武力征服,那么,在这里又有何不可。
沈徽清从身后托起她的腰身,将她抱上了马车,疏君勾着他的脖子,静静的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等他低头与她相望时,那双俊目变的阴郁幽深,让她的心荡然一冷。
她迅速的低下头,马车飞快的驶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心中的怒火全都凝聚在手上的掌力,不过,沈徽清这一次可没打算由着她来,抬手挡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沈徽清见她怒意满满,双眸黝黑,不由的收紧了力道,震声道:“等你平安生下孩子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现在,最好乖乖的养好,什么也别去想,什么也别去做,你现在胡闹,陛下不会护着你,怀王越王都想要你的命,腹背受敌,你让我怎么办。”
疏君捏紧拳头,猛然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背对着他,冷笑道:“我又该怎么相信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骗我,等我生下孩子,你是不是也该将我踢出你的王府了。没了我拖后腿,你就可以去安安心心的把陛下的那些花样玩到底吧。”
他的确是在与昭帝密谋些什么,但也不至于被她说成是花样,若非这些年有他牵制昭帝,荣昌早完蛋了。他只是想让她过的更好一些,不要太操心那些所谓的党争,那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深呼一口气,极力忍住怒气,别过头道:“或许你不明白这其中的东西,但我从未想过要把你赶出去,你既嫁我为妻,我自然会护你周全,我对你全心全意,是你一直在想,想要我把你赶出去,一直都是你对我不负责任,你明白吗。”
有片刻的沉默,只听到马车外的铃铛被震的铃铃作响,这也是二人孩子出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她低声道:“对不起。”
她只想对那些威胁自己生活的人给予该有的后果,尤其是绿抚被杀,没有任何缘由,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去动她在乎的人,等于动她的命。一心想着报仇,自从怀孕之后,她的心也跟着孩子走了,似乎没有一丝情意在沈徽清的头上。
相背无言,直到马车骤然停下,沈徽清也是惯性的护着她,眉头轻皱,眼眸漆黑,与往日想比,情意不改,更多了一丝凉意。
嘉衍的满月宴办的虽不盛大,但也是小宴精致,该请的人都不落下,算是对宓瑶的弥补吧。
而慕容勤仿佛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对她漠不关心,自从将裘氏扶为正妻后,事事上心,连田氏和慕容信芳都被冷落了许久,更别说慕容信芳的婚事了,一拖再拖,这可把田氏急坏了。一有时间与慕容勤独处,都被裘氏半路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