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醒来

蓬莱阁坐落在百花洲的西侧，巍然而立。黑瓦飞檐之上，坐落着形状各异的神兽石雕。楼阁门口站着几名持刀的黑衣护卫，身形高大，目露凶光，令人不寒而栗。

蓬莱阁的最高层，一名红衣男子斜倚栏杆，唇若桃花殷，如瀑黑发用红色发带高高扎起，眉眼之间尽是风流。

这就是蓬莱阁的阁主，顾俊峰。

初秋清爽的风吹起他的长发，纤长的手指拿起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放入口中。而他面前站着二十人列成两列，面无表情，屏气凝神。其中一人出列，正是符领班，只听他朗声道：

“回禀阁主，属下所辖三城六县十九村中，本月仅有一起报案，事发于青云山下安福村，村民报有九头巨龙现世，属下已用定魔盘勘测，未发觉有妖魔迹象。”

此话一出，其余领班均彼此递了个颜色，有的甚至忍不住嘴角牵动，露出一丝鄙笑。

顾俊峰同样也停了手中动作，扬起如柳细眉，玩味笑道，“九头巨龙？”

“……是。”符领班低头，冷汗涔涔。他知道顾俊峰这个语调，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定魔盘勘测，并无妖魔迹象……”顾俊峰话锋一转，弹出手中葡萄，如钢珠一般擦过符领班的颊边，顿时打出一条血痕，血滴慢慢渗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你废什么话！本阁主难道要整日听这些无稽之谈吗！”

符领班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是低着头道，“青云观李玄凌掌门，给属下看了龙鳞，所以……”

“龙鳞？拿来。”

符领班小心翼翼递上龙鳞，顾俊峰拿过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到了窗外。

“我看那李老道也是糊涂了！难怪年年渡劫年年被雷劈！这种五岁小孩儿都知道是白化的蛇鳞，说什么龙鳞，真是笑掉大牙！”

说完便皱眉对着符领班喝道，“以后这种事情不必来报了，再胡言乱语便打发了你去做那最低等的猎魔人！”

符领班连连称是，暗自差点压碎了牙。

他一见到云容就知那小丫头是兔妖，果然妖言惑众，连李掌门都被她骗的团团转，他必定要她好看！

云容家徒四壁的小房间里，最近多了个梼杌，简直令她转身都困难。

“这不是给你吃的！”云容还在碾着药，一转头就看见梼杌正张个血盆大口在啃她今儿刚买的鹿茸，赶紧站起来去抢，云容双手握着鹿茸使劲一拽，梼杌猛地一松口，云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云容欲哭无泪，瞪着梼杌，“你再捣乱我就把你收进玉佩了！”

梼杌一听这话，耷拉着耳朵，不情不愿地卧倒在床边，把巨大的头颅搭在男子身上。

这些日子云容白天上山采药，晚上拼命炼丹，还要四处兜售，换钱给这床上的祖宗买吃食补品，给他传功，当真累坏了。

不过也正是在云容的悉心照顾下，男子的气色一日日见好，云容期待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万一他是个坏人怎么办？

万一他不值得自己的百般照顾怎么办？

“罢了罢了，师父说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知道吗？我师父也是兔妖呢，但她比我厉害得多，已经登上仙界啦。我小的时候，她就像大姐姐，教我怎么觅食，怎么修炼，怎么幻化成人……其实兔妖有很多呢，不知道为什么她捡到了我做徒弟，大概就是，缘分吧……”

想到师父，云容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涩。在她日日担惊受怕的岁月中，师父偶尔的陪伴是她最珍贵温暖时光了。

此时窗外有些奇怪的响动，打断了云容的回忆。她站起身来，先收回了梼杌，然后走出房门查看。此时月黑风高，云容看了半晌未发觉异样，便回屋休息了。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偶尔闻得几声鸟啼，划破漆黑的天空。

一阵夜风吹过，一只身披五彩翎毛的鸟现身在屋内，慢慢靠近床上的男人，金色的嘴喙张开，一滴鲜红的血滴在他的嘴唇上，渗入肌理，消失不见。随后，此鸟也如一缕青烟般，飘逝于空中，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翌日。

云容照例天不亮便起了身，煮了粥给男人喂食时，觉得他好像有点什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也并未放在心上，挎着药篮出门了。

又是寻常而平静的一天。

云容嘴里叼着沈久久给的糖麻花，刚进家门就惊得从嘴里掉了下来。

只见家里满目疮痍，一地都是瓷瓶的碎片，晒着的药材被打翻扔到了泥土里，沾满灰尘，她的衣物也被胡乱翻了出来。而屋里还站着个人，竟是只见过一次的符领班。

云容知道蓬莱阁的领班均是法力高强，可与李掌门比肩，不好轻易得罪，便强压下怒火，冷声问道，“符领班，小女子不知何处得罪了领班？”

符领班黑着一张国字脸，阴沉道，“你胡言乱语编造九头巨龙的故事，害我得罪于顾阁主！我确是想来找你麻烦，但这一地狼藉却不是我所为。大丈夫敢作敢当，不是我做的，我也绝不担这黑锅。”

云容皱眉，心底盘算起来。这符领班有些身份，若是想动她不必自己动手，更加不必与她废话那么多。当下昂起头，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符领班。

“符领班，云容亦是敢做敢当。云容所说，句句属实，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云容哪怕堕入九层魔道，也绝不改口。”

符领班一凛，见云容神情坚决，言语有力，一时对她有了些改观，语气也有了些缓和。

“那龙鳞，我呈给顾阁主了，他说那是白化了的蛇鳞。你又如何解释？”

云容也是一愣，沉默了一会，暗想，莫非那日遇见的，真的不是龙，而是蛇？随后她否定了这个想法，那龙鳞，李玄凌掌门都认为是九头巨龙的，又怎会变成蛇鳞？除非……

云容环视了一圈屋里的惨状，心里有了计较。

“符领班，其实你本也不怎么相信九头巨龙一事，大可不必将此事上报给顾阁主，但你心系百姓，冒着风险上报，说明你是正直之人。”

符领班一听，耳朵微烫，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直接的夸奖他。

“所以你说这不是你做的，我信。龙鳞一事，我心里亦有一个想法，还请符领班一听。”

是夜。

两个身着夜行衣之人，穿梭于青翠竹海之中，朝着青云观一路疾奔，足下生风。

他们一前一后跳到围墙之上，矫健如猫，悄然前行，躲过一个个夜巡守卫的道士，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三清殿的屋顶上。

云容小心揭开一片黑瓦，向殿内窥去，昏暗的烛光中大殿内空无一人。她朝着符领班点点头，符领班抽出长鞭，朝着大殿门口的两个道士卷去，蛇信般的长鞭一下卷在二人脖子上，符领班手腕一抖，二人甩出数丈之外，昏死过去。

云容刚想跳下去，却看见符领班喉间多了一柄长剑，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月影下持剑之人缓步而出，面容冷峻的楚御风长身玉立，风华无双。

“楚道长！”云容不由得小声惊呼，随后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纱，“是我！”

楚御风眼里略过一丝惊诧，盯着符领班，“你是谁？”

“蓬莱阁下领班，符桓。”

楚御风看向云容，冷冷问道，“你们在这鬼鬼祟祟有什么图谋？”

云容努力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此事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就慢慢说。”

云容无奈，将事情长话短说告知楚御风。

“所以你的意思是，掌门偷换了龙麟？”楚御风拿着剑的手腕微微转动，冰冷的剑刃贴着符桓的脖颈，只稍稍用力便可当场毙命。

云容着急道，“我和符领班也只是有这个猜测，所以才来夜探一番。龙鳞是李掌门亲手交给符领班的，再无第二人经手，所以……”

楚御风嗤笑一声，“那龙鳞是掌门捡到的，他若有心私吞，何必告知蓬莱阁的人？岂非荒谬。”

云容无奈叹息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只消一查便知，所以……”

“够了，”楚御风冷冷打断云容的话，“掌门待我恩重如山，他也费尽心思三番两次救你性命，护你周全，莫要再胡闹。否则……”楚御风顿了下，“否则休怪我无情。”

云容和符桓交换了下眼色，他们知道今夜必定是空手而归了。

云容拖着要散了架似的身躯，慢慢回到家里。看着一地狼藉，只觉得糟心极了。她蹲下身，小心捡着瓷瓶的碎片和散落一地的丹药，一点点把它们分门别类的收好。大约收拾了半个多时辰，才总算把屋里恢复得差不多。扶着酸软的腰，云容这才想起晚上还未给男人传功，赶紧走到床前，掀开床帐一看，却愣在了原地。

她从未见过那么惊艳的眉眼，一双黑白深邃的眼瞳，澄澈透亮，眉若远山黛，鼻峰挺立，薄唇分明。她知道这个男人挺好看，但是当他真的醒来时，仿若画中人走入人间，恍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