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手札上的案子,只需半页纸便写得清楚明白了。
两个互为相邻的老人牵着一只羊来衙门报案,都声称那只羊是自己家的。李大爷说羊是他的亲戚送来给他补身子的,王大爷说这羊是他家前两天走失刚回来的,两个人互不相让各说各理,连理正的调解都置之不理,最后闹到了衙门。
所以,只需找到那只羊真正的主人便能结案了。
“看完了?”见她抬头望了自己一眼,坐回书案后面的安川问她道,“有何高见?”
她思量着,试探着问:“这只羊应该就是李大爷的吧?”
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快便给出了答复,安川稍有些意外,问道:“为何?”
她沉吟着道:“属下家中虽然未曾喂养过羊,但却也听说过羊的年龄是可以通过羊的牙齿来推算的,与人的一样,所以,若是仔细看看那只羊的牙齿,大致是可以推断出那只羊究竟有几岁的,然后再去调查一下两位大爷丢失的羊分别是多大就行了。”
他饶有兴致地问:“上面似乎并没有记录这些信息,你又是如何断定这羊便是李大爷的?”
“正因为没有提及,才是奇怪。上面说,两位老人都在强调这只羊与自家丢失的羊长得一样,但也仅此而已,所以说,谁都没有提起羊的牙齿。”担心自己会弄错,她说得极小心,“可就算这种以牙齿推断白羊年龄的方法李大爷从未听说过,但王大爷家养羊多年,照理来说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却对此只字不提,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知道羊并不是他家走丢的那只,若说出来,羊便会被物归原主。”
“不错,当时我便是派人查到如何判别白羊年岁的法子,才能顺利结案的。”安川颇为赞许地道,“看来,若是将你调到捕班来,我大抵是不会亏的。”
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了关,她甚为开怀,却又难以置信,在没有得到确切的说法前不敢得意忘形,便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安捕头的意思是,属下可以做捕快了?”
“难道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安川微一颔首,给了她想要的答案,“没错,从此时起,你便是我捕班的衙役了。”
欢喜终于从心底爬上了眉梢,她高兴得几乎想要跳起来,但不远处的安川犹如一座大山,压得她不敢跳。
勉强忍了笑,她诚心诚意地对他施了一礼,诚挚道谢:“多谢安捕头成全,属下一定……”
“一定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客套话就免了,我向来不喜欢这些虚言,只看行动。”安川轻轻抬手,让她将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选那件案子来考验你?”
她仔细斟酌着,道:“安捕头是想借此告诫属下,这世间的凶案命案虽重要,但哪怕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案子也都藏着不易为人察觉的线索,切不可疏忽大意妄下论断,无论案件大小皆应一视同仁,都该认真断案,否则便有可能会冤枉好人成全坏人,甚至成为千古罪人。”
不知不觉中,安川轻扬了唇角,听完了她一番一本正经的结语后,颇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道:“嗯,感悟不错,但我选这个案子,是因为它足够简单。”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他是在故意给自己放水吗?
不待她开口,他便平静道:“从明日起,衙门的人都会知道,你是因为通过了我的考验才被特意选到捕班来的,这也算是我对柳县令的一个交代,你可记住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
说是考验,其实只是一个过场而已,可是说给别人听,顺便劝服自己的。
“属下明白了。”她识趣地迎合道,“属下能进捕班,是因着安捕头是伯乐,而属下是被您看上的千里马。”
“对外,的确要这么说。不过,”安川提醒她道,“只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这些鬼话,若你不想从同僚的嘴中听到有关自己的闲言碎语,有些事情不能否认得太绝对。”
直到回到了自己所住的西厢房,她才明白过来安川最后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外面的人如今都以为她得了什么会传染他人的怪病,哪怕是被赶出县衙都是应该的,可她却不合常理地被留在安宅养病,不仅这段日子与同样因受伤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安捕头同住一个院子,而且人还没出去就被破例从壮班调到了捕班,说出来任谁都不会觉得她是因为才华才被安捕头慧眼识珠的。
他们只会说,她和安捕头之间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说得直白些,便是他看上了她,所以才会徇私将她留在捕班。
当然,更难听的话还会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这种说法,自古以来便无需任何证据,只要有人说,便会有人信,而且大家都愿意信。
所以,若她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能否认她可能便是安川弟弟的说法。
其实,于她而言,只要安川不能查到她的来历身份,就算他要认自己做祖宗,她也并不介意,更何况,如今看来,此事其实利大于弊,不否认也无妨。
无论如何,在花茶坊的那一赌,总算是险胜了。
回到房间,她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近乎虚脱地趴在了桌子上。
虽说自己朝思梦想的机会终于来了,可以后的路也不知会不会更坎坷,只是应付安川一人,她便觉得精疲力竭了。
她闲散地坐在凳子上,脸从胳膊里抬了起来,不知为何,竟突然鬼使神差地在不知不觉中念叨起了安川:“安捕头……”
“叫我?”
一个清凉的声音蓦地从身边传进了耳朵里,她被吓了一跳,惊惶无措地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因太慌张而瞬间失去了平衡,又一次从椅子上跌落在了地上。
她进门后还没来得及点灯,只能借着从廊下透进来的灯光抬眼去看来人,只见自己刚刚拜别的安川就站在自己的跟前,神色晦暗不明。
“这是我看见你第二次从椅子上摔下来了,”他的声音似是隐着淡淡的笑意,“若是椅子不好用,我让子睿再给你换一把。”
她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扶起了椅子,然后站在了后面,对他恭敬地施了一礼:“不知安捕头还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事,只是你脸上的红疹尚未清退,还不能出门,而我又不舍得花苑里的花让你糟蹋,所以便来将这个还于你。”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安川利落地转身离开,“如今你既是我捕班的人了,不仅能看,而且也该认真看了。”
他送来的东西,正是不久前她刚刚给他送到书房的宋汐手札。
虽然被吓得摔了一跤,但也算值得了。
她自是开心,正打算点灯,却又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对了,你方才似是叫我了,何事?”
手一抖,火折子掉在了桌子上,她连忙转身,见刚刚明明已经离开的安川又出现在了门口,连忙拱手,胡乱编道:“属下十分感念安捕头的知遇之恩,感激之情铭感五内,是以时刻将您放在心上,想着不知何时才能报答安捕头的大恩大德,不知不觉便将您给念叨出来了,只是在提醒自己您对属下的恩情,哪怕结草衔环做牛做马……”
“好了,”应是听不下去了,安川忍不住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再听下去,只怕以身相许之类的废话你也要凑出来了。”
言罢,也不与她再废话,他转身便走了。
等确定他的身影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之内,她立刻冲到了门口,蹑手蹑脚又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
接连受了两次惊吓,便是她不随手关门的下场。
等点了灯,她还没来得及坐下翻开手札,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想起昨日一夜未眠,她决定今日早些就寝,正洗脸时,听到有人叩门。
敲门声很轻,做贼心虚一般,除了安子睿还能有有谁。
她刚一开门,来不及与她打招呼,安子睿便闪了进来。
“安捕快这是做什么?”她关上门,奇怪问道,“怎么鬼鬼祟祟的?”
“我是来找你聊天的,没什么正经事,自然要背着点我家公子。”安子睿坐了下来,瞄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札,似是放下心来,“看来,公子还是决定让你留在捕班了。对了,我刚才看见他又来找你了两次,第一次应该是给你东西,但最后那次又是做什么?”
她自然不好说,反问他道:“你没听见吗?”
“若是趴在门口,应该也能听见。”安子睿摇头道,“但是我不能听公子的墙根,所以就过来问你了。”
“也没什么,”她含糊地应付道,“就是嘱咐我好好用功之类的。”
“是吗?公子他不该是这般婆妈的人啊,他素日里是不爱听废话,也不会说废话的。”安子睿颇有些诧异,但很快便又明白过来,“我知道了,定然是因为你是我安家的小公子,所以他才特意对你更留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