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乱将生
次日上午。
凌霄拿着药方带着小松子去太医署抓药的时候, 正巧看见林太医从不远处走过来。
见是怜嫔主子身边的凌霄,他也客气了两分,上前说着“凌霄姑娘又替怜嫔主子来取药了?”
他扬声说着“流云,还不过来带凌霄姑娘去拿药。”
说完, 他忽而想起一件事, 有些疑惑“我记得上次给怜嫔主子开的药应是还有两天的才是, 怎么今日便来了?”
凌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说着“林太医真是好记性。倒是巧了, 昨儿小主本是叫柳太医去开些药膳方子, 谁知小主突发奇想, 叫柳太医又把了把脉,您是名医,也知道这药方一人一个习惯, 小主说柳太医的方子倒没吃过,不妨抓来试试, 总归是温补。”
林太医闻言一怔, 急急忙忙劝着“药方岂是说换就换的?柳太医是新来的, 人又年轻, 资历尚浅,一贯是给嬷嬷们把脉看病的。小主玉体金贵,怎能随便吃柳太医换的方子,对身体毫无裨益啊。”
凌霄佯作无奈的模样, 说着“要不怎么说巧了呢, 奴婢也是这么劝小主的,可小主说左右是没好全的, 吃几天试试, 若是不成, 再换了您的方子来。”
语毕,凌霄朝身后摆摆手招呼着“小松子,去吧,拿着药方叫人抓药,可千万仔细着。”
等交代完小松子,凌霄才双手交叠屈了膝,客气地笑道“奴婢忙完还得回宫复命,就不叨扰林太医了。”
抓完药后,小松子提着一串药包走到凌霄身后,颔首说着“凌霄姐姐,都拿好了。”
凌霄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既然拿好了,咱们就赶紧走最近的路回去吧,千万别叫小主等久了。”
她带着小松子出了太医署的门,拐进一条宫道里,小松子便将手中的药包尽数交给了凌霄,说着“凌霄姐姐你先回,我这就从小路过去看着。林太医在太医署信任的几个太监我昨晚都悄悄打听过了,不管出来等会儿出来谁,我都悄悄跟着。”
凌霄点点头,低声说“千万机灵点,别被人察觉了,只要远远地看到接触了谁,或是进了哪个宫便回来,小主自有谋划。”
“是。”
两人从宫道口便分散行事,凌霄一边走一遍机警地回头瞧,见没人跟着,才放心地回了披香殿,进屋说着“小主,药取回来了。”
苏皎皎正躺在床上看一本书,听得凌霄的声音,略略扬了声说着“进来说。”
凌霄把药交给门口的鱼霭,才迈了门槛进内殿说着“奴婢带着小松子一进太医署便瞧见林太医过来,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奴婢刚一进去,林太医便主动上来搭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儿柳太医进了披香殿惹他起了疑。”
苏皎皎低眉看书,说着“就算昨儿不起疑今日也是要起疑的,不然我怎么特意挑今日早上叫你和小松子去,就是算准了今日是太医署议会的日子,林太医一定会在。搭了话以后他还说什么了?”
凌霄低声说“奴婢说您一时兴起叫柳太医开了个方子,林太医反应不小,当场就有些不愿意,被奴婢糊弄过去了。他若心虚,等等定是要传消息出去的。”
“小松子已经去跟了?”
“是。”
苏皎皎以帕掩唇轻咳了一阵,说着“那便好。等会儿药熬了端进来给我,药渣记得留。”
凌霄颔首领命,轻步退了出去。
午膳前,小松子才从外头回来。
他一路急匆匆地跟着鱼滢进了屋,请了安后便说着“小主,奴才观察了一上午,发现从林太医的亲随一共出来过两个可疑的,一个是往凤仪宫方向去的,一个是去长乐宫的,都待得不久。”
苏皎皎被鱼滢侍奉着起了身,一边下床一边说着“凤仪宫和长乐宫?可有先后?”
小松子低头说着“先凤仪宫、后长乐宫。”
苏皎皎抬手扶了扶发间玉簪,若有所思地说着“倒是有些奇怪。”
按着苏皎皎原本的设想,她故意安排凌霄和小松子今晨去太医院抓药,就是为了引起林太医的警觉,他若是起了疑心,发觉计划有暴露的嫌疑,第一反应定是通知背后的主子,以此来想办法应对。
苏皎皎便是利用了这常态心理,才安排小松子偷偷观察。
谁知竟去了两处地方,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林太医刻意为之,若是刻意为之,那林太医实在是比苏皎皎想象中更聪明警觉些。
凤仪宫,那幕后主使便只能是皇后,可若是长乐宫,便只能是宓贤妃了。
可宓贤妃如今本就受宠,没道理让她久病不愈,这相较“温和”又隐晦的法子,更不像是宓贤妃的手笔。
会是皇后吗?
苏皎皎眉眼微垂,陷入了沉思。
入宫这么久以来,她同皇后一向没有起过什么嫌隙争执,甚至早在杀落落陷害敏婕妤的时候,也算和皇后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对于苏皎皎的伪装,皇后早就清楚。
后宫里有苏皎皎这么一个八面玲珑,善于隐藏自己又十分得宠的妃嫔,皇后不可能不关注。
虽说她和皇后无仇无怨,可在这宫里生存的女人都是互为利益往来,皇后不简单,曾经不动她,不代表以后不动她。
若苏皎皎有朝一日真的成长到了打破平衡,令皇后都开始忌惮的地步,她相信,皇后也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只是现在皇后对她下手,想要她久病不愈是为了什么?
她生病,就意味着不能侍寝。她不能侍寝,别人就有机会。
如今宫里,敏婕妤静思未解,温婕妤被陛下惩罚后闭门不出,毓贵嫔禁足未解,宓贤妃又才因为祈福一事被王淑妃稍稍牵连。
宫中不论是主位还是宠妃,都处于一个沉寂阶段——
苏皎皎忽而掀眸,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
皇后想破局。
在陛下因为后宫一事烦忧,身边缺少可心人之时,趁机抬举自己的人。
皇后手下能担得起此任的人,会是谁?
宫中妃嫔三四十人,包括掖庭,如今都还有不少新人未能出头。若是光靠想的,怕是想一辈子都猜不透是谁,倒不如随她去。
若真是苏皎皎猜测那般,这人是谁,过几日一看便知。
苏皎皎坐在桌前喝了口银耳枸杞汤,温声问着“没被人瞧见吧?”
小松子摇摇头,恭敬道“奴才跟得隐蔽,不曾被人看见。”
“那便好。”苏皎皎将汤盅放下,对着鱼滢悉心交代“再过几日便是深秋,长安靠北很是干冷,这个月的料子若是下来,多给底下的人备些新衣。”
鱼滢福身应声,笑着说道“是,奴婢这几日正筹备着呢,保证叫咱们披香殿的都暖暖和和过秋。”
太阳东升西落,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后。
深秋已至。
寒风凛冽,刮得人骨头缝都进了寒气似的,大片的树叶枯黄发红,被风裹挟着吹得高高的,乘着秋风,越过朱红宫墙,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这半个月里,陛下倒是少进后宫。
唯独皇后娘娘处去了两回,看了朱宝林一回。前几日又在凤仪宫意外见着了失宠已久的妙采女,当夜便侍了寝,次日又连寝了一日,晋为了御女。
关雎宫这边,披香殿倒是过了不短的安生日子。
苏皎皎连喝了柳太医开的方子五日,病果真好得多了。但病愈后,她又特意寻了林太医,说还是林太医的方子好,又抓了几日药方,每日煮了假意喝掉,实则倒进了花盆里。
这病假便迟迟不消。
苏皎皎神色自如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便听得人说姝嫔来了,即可叫人去请。
姝嫔匆匆忙忙进来,将身上绯色狐毛披风解下来递给鱼滢,扬声说着“皎皎?”
她搁了书,笑着走出去“姝嫔姐姐今日怎么神色匆忙的,火烧眉毛了?”
姝嫔拉着她坐下,说着“今日给皇后请安我没见你,才知道你没去向皇后娘娘销假,你这林林总总病了大半个月了,倒真过舒服了这清闲日子,忘了大事了。”
苏皎皎一拢黛眉,温声问“什么大事?”
“今日恰好是毓贵嫔禁足解封之日,你便一点儿都不着急。”
“姐姐原是说这个。”苏皎皎低眉浅笑,“这几日是要销假的,这两日却不急,还有些事不曾处理好。”
一侧的鱼霭端着托盘过来,将一杯大红袍轻轻搁在姝嫔面前,又放下一盘糕点,说着“奴婢亲自做的,两位小主尝尝。”
姝嫔顺手捏了一块放嘴里,掀眸看向苏皎皎,冷艳清冽的容貌登时带上些疑惑“你天天在披香殿待着,能有什么事不曾处理完?话说回来,那个妙御女我今日倒是第一回见,不知怎么,我一瞧便觉得她有几分像你,倒不是容貌,就是眉眼间说不上来的神韵,似乎与你的气质有些相仿。”
苏皎皎掀盖抿茶,白瓷杯盖与杯身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我从前见过妙御女,怎不觉得相似?我记得她生得貌美,模样虽柔弱,神态却妩媚灵动,陛下会宠幸也不奇怪。”
闻言,姝嫔定定看着苏皎皎,说着“你不说我倒不知道这相仿之处从哪儿来,你一说我倒是发现了,你方才所说的那些,不就跟你见陛下时一模一样?只是她更活泼些,你更清冷些。”
苏皎皎微怔“……我自己怎么不曾发觉。”
姝嫔神态自若地喝了口茶“你演技精湛的时候怕是自己都被骗过去了,没发现也是正常的。”
她低下头又捏了块鱼霭做的点心,说着“鱼霭的手艺确实不错,我吃着比尚食局送的还适口些。”
等一口糕点下了肚,姝嫔突然像想起什么般,笑道“你日后若是想重回陛下身侧,倒是可以从鱼霭的糕点入手,反正这回皇后也是提了食盒上御前的,陛下不也受用。”
苏皎皎淡笑着“你说的法子不错,可是皇后这段日子侍寝,可不是仅仅是因为如此。”
“你方才不是说毓贵嫔要解了禁足吗?那你可知道我为何不着急这两日销假?”
姝嫔被她问住,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说着“想再看看情况?”
她嫣然一笑“也算是。”
“这几日陛下赏了朱宝林不少好东西,她正值春风得意呢,毓贵嫔禁足期间,只能眼巴巴瞧着陛下去看朱宝林,却不曾踏足主殿,你说毓贵嫔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这好不容易出来,永安宫还有戏要看呢,算账都要一笔笔细数,我自然不急。”
姝嫔了然地点点头“还是你想得更周全,我听说大皇子身子大好,听说今日都去国子监上学了。”
她忽而有些感慨“不知为何,总觉得宫里最近发生了好些事,起起伏伏的。明明要冬天了,却有种万物复苏的错觉。”
苏皎皎双手捧着红茶暖手,淡淡道“安静得久了,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永安宫绘竹馆
朱宝林悠闲地坐在屋子里,屋内暖融融的,与外面秋风萧瑟的天形成鲜明对比。
只因上次陛下来看望的时候,朱宝林柔声说了句有些畏冷,陛下便下令叫绘竹馆早早供上了碳,最上等的银丝炭,按着嫔位来供。
放眼整个宫里,谁也没有她这样的待遇。
朱宝林举着一支祥云点翠钗在阳光下看了半晌,眼里透着满意。
若非是宓贤妃的孩子没了,朱宝林倒未必有这样好的待遇,能得陛下这样眷顾,还真要谢谢宓贤妃失子之恩。
朱宝林将点翠钗放在桌上,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惜毓贵嫔今日的禁足便解了,她的清净日子只过了一个月。
同居永安宫,毓贵嫔日日看着她逍遥,心里不知道多恨。如今禁足解了,她又是主位,还不知道会怎么给她下绊子。
朱宝林摸上肚子,神色一冷。
就算是想怎么样,那也得顾忌着她肚子里的皇嗣,若是敢惹了她不快,到时候可别怪她用肚子里的孩子报复回去!
须臾,翠梅进来轻声说着“小主,姬良使求见。”
正坐在榻上喝茶的朱宝林掀眸看了眼,不紧不慢地说着“嗯,请进来吧。”
姬良使来也不过是想跟她攀交情叫她在陛下面前提点几句罢了,可她就是不提,她又能如何?还不是看着她宽敞暖和的绘竹馆暗暗嫉妒。
只要能让姬良使羡慕她,朱宝林就觉得心中快活得紧。
不出一会儿,姬良使便有些谨慎地迈步进来,一进屋先是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周绘竹馆,眼里顿时流露出些艳羡。
朱宝林看着她的神情,不禁涌上一丝得意,嘴上却很客气地说着“姐姐来了,快坐。”
“翠梅,还不快上茶。”
她轻轻吹了口杯中茶叶,说着“这是陛下才赏的新茶,可金贵呢,姐姐尝尝。”
姬良使抿了一口,浓香四溢,赔笑道“真是好茶,妹妹如今得脸,姐姐是如何也比不上了。之前就听说妹妹这早早供上了炭火,果真一进来便如同春天一般。”
她看着朱宝林如今的衣着,宫室,又看这银丝炭盆,御赐新茶,心中愈发觉得自己悲哀不已。
想当初她可是宫妃中第一个侍寝的人,次日便得了陛下御赐步辇,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识,本该是风头无二,叫朱宝林只能仰望之人。
谁知中毒以后从此失了帝心,她再也不曾得宠,更别提再见天颜。就连吃穿用度处处都被人克扣缩减,过得好不悲哀!
可她分明年轻貌美,实在不甘心从此过这样的日子!
何况对面留春馆那个贱人妙采女又得了陛下的喜欢,再次晋上了御女位。明明当初她才是害自己中毒的始作俑者,如今却先自己一步重获圣宠,她不甘心!
想到这,她似无意般叹了口气说着“妹妹不知道,如今我只有在妹妹这才能得一方清净。自打妙御女得宠后,日日朝醉雀阁门前泼水,偏生她现在得宠,姐姐是敢怒不敢言。”
妙御女是皇后抬举起来的,朱宝林同是皇后手下的人,自然也知道这点。虽然她看不上妙御女身份低微,但毕竟是皇后选的人,她也左右不得。
姬良使话里话外带着别的意思,朱宝林又不是听不出来,她才没那么傻给姬良使当枪使,真是好笑。
她眸光微闪,装着明白揣糊涂道“妙御女久不得宠,又生得不错,陛下觉得新鲜也是正常,姐姐也貌美,日后定是能得宠的。”
姬良使看朱宝林的态度有些急了,定定地看向朱宝林,问着“妹妹,我上次同你说……”
未等她说完,朱宝林便笑着说“姐姐,这两日陛下赏了我一盒金钗,你也挑两支走吧?”
话已至此,姬良使再没眼力见儿也知道朱宝林是什么意思了,眼中的希望渐渐灰下去,喃喃着“不必了……”
朱宝林见此,佯作叹气道“陛下虽赏赐的多,实际上却不怎么来看我,一个月能有两回便不错了。况且姐姐也是知道的,陛下本就少进后宫,若是我又提起旁人,保不齐陛下会不悦,妹妹就算有心提起姐姐,也得为以后考虑不是?”
姬良使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浑身似脱了力一般,差点连举杯的力气都没了。
她在宫中本就无权无势,又人人皆知她曾经投奔过皇后。
皇后如今抬举妙御女,她在皇后心里,便只是个毫无价值的弃子罢了。
朱宝林同她表面姐妹相称,今日她也看明白了朱宝林不过是看着以前的面子敷衍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把她当成姐妹。
如今连朱宝林最后一线希望都没了,她再想翻身,比登天还难。
姬良使失魂落魄地起身,正要向朱宝林告辞,忽而听得外面唱礼道“陛下驾到——!”
闻言,姬良使的眼睛顿时一亮,眸中的喜悦几乎满溢出来。
朱宝林则脸色一沉,偏头看向姬良使,神色不悦。
姬良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刚好选了陛下要来的时候来,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朱宝林迅速整好了神色,柔柔地扶着腰上前迎接陛下。
“妾给陛下请安。”
姬良使的嗓音倏地柔媚起来,特意错后一瞬说着“妙意给陛下请安。”
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何况当着朱宝林的面便敢媚宠,实在是叫她心头一梗。
朱宝林的笑意几乎僵在脸上,她不动声色看了姬良使一眼,却看到她自然地垂眸,避开了同朱宝林对视。
见状,朱宝林的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沈淮看屋内还有一人,只意外了一瞬,转而淡声说着“起来吧。”
他随意撩袍坐在主位上,一眼便瞧见了朱宝林放在桌上的点翠珠钗。顺手拿起来把玩了两下,嗓音淡淡“这几日感觉可还好?”
朱宝林轻柔地坐到陛下身边去,温声说“妾一切都好,多谢陛下挂念。”
沈淮嗯了声,说着“皇嗣安好,朕便放心了。”
他顺手将钗别到朱宝林头上,须臾,微微皱了眉“点翠华贵雍容,你小家碧玉,撑不翠,倒还不如你头上的淡粉绢花,相得益彰。”
说罢,他转眸看了眼姬妙意,上下扫了眼,似乎有了一丁点儿印象“你是?”
姬良使喜不自胜,微微躬身露出一抹隐约的雪色“妾姬妙意,鸾鸣宫醉雀阁的良使。”
沈淮并不曾想起来,只是嗯了声,随口说着“你妩媚丰腴,倒是更衬点翠些。”
殊不知,朱宝林听着这话,强忍着恼怒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分明是陛下赏给她的东西,凭什么却要说她配得上!
姬妙意,你不好好做你的冷板凳,如今还要在绘竹馆抢她的恩宠。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得宠,也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勾唇笑了笑,朱宝林假意好心,柔柔说着“是了,姬姐姐自上次春日宴中毒一事后,您便再没见过姐姐了。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也是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