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西陵城步阐反戈

藤牧在徙居苍梧的路途中颠簸的时候，吴国昭武将军、西陵都督步阐接到孙皓诏令，要他离开西陵徙任绕帐督。孙皓猝然发出这个诏令，让步阐胆颤心惊。步阐是世家子弟，父亲步骘，在吴大帝孙权时做过宰相，后来出任西陵（今湖北YC市）都督。“骘”音读若“质”，“骘”义为雄马。秦汉魏晋人取名，多单字。为避免重名和显示学问，很多人在冷僻字里寻找自己的名字。步骘也算有学问的名人，在煌煌六十八万七千言的《三国演义》中，步骘也伸头露了一鼻子——当年诸葛亮赴东吴舌战群儒时，步骘是第三个对诸葛亮发难的硕儒。由诸葛亮对步骘的称呼知道，步骘字“子山”。步子山知道张仪、苏秦是战国时著名的辩士，却不知道张仪、苏秦也是力挽狂澜的猛士，因而被诸葛亮讥笑驳斥的默然无语。此外，在《三国演义》第八十三回，步鸷也继张昭之后，发言反对孙权使用陆逊领兵抵抗刘备。步鸷说：“陆逊的能耐只可守一个郡，若把抵御曹操八十万大军的责任权利交给他，那是要误国坏大事的。”孙权赤乌十年（公元247年）步骘去世，长子步协继任都督。不幸，步协很快壮年辞世，步阐弟承兄业，被封为昭武将军、西陵都督。万岁圣旨里没说调他离开西陵郡的原因，他就担心被人在万岁面前进了他的谗言。离开经营两代的西陵城就等于猛虎离山，蛟龙失水。孙皓的一纸诏令，让步阐陷入极度恐慌不安之中。

按说，步阐是当今万岁的心腹宠臣。可自从万岁把藤皇后的父亲大将军藤牧贬居苍梧，步阐心里也开始发慌了。去年硃皇后和江宁王先后死于非命之后，万岁又接连要了几个朝臣的命。中书令贺邵因中风不能说话，离职休养数月，万岁疑他诈伪中风，下诏收系廷狱。孙皓亲到廷狱监审，皂隶拷打贺邵千鞭，贺邵因真的丧失语言功能至死未能辩冤。贺邵死于廷狱，万岁又徙其子孙于临海。会稽太守车俊公很有政绩，布德于民，官声颇佳。今春会稽郡大旱，车太守上疏请求允其开仓赈济。万岁疑车俊公借机为自己买私名，遣使将车俊公枭首于署衙大堂，并将车太守首级传示各州郡。吏部尚书熊陆因贺邵、车俊公之死在金殿对万岁微有劝谏，万岁一怒，从站殿武士中夺过金瓜，将熊尚书脑瓜当殿击碎。父亲步骘临终说过一句话：“心腹之人易成心腹之患，不与人结为心腹，方可避免成为他人的心腹之患”。看来，我步阐就是主动成为万岁的心腹，才成了万岁的心腹之患。自己由忠心赤胆而成心腹之患，步阐心有不甘，他决定上书万岁，愿意去号“昭武将军”，交出三郡兵马都指挥，只以本部兵马守西陵，依此来证实是否恩绝于万岁。从西陵到建业，水路一千多里。大半个月后，孙皓回诏“不许”。与万岁的回诏同时到达西陵的，还有大将军、录尚书事藤牧自杀于回头岭驿站的凶讯。

一个月前在回头岭驿站的那天晚上，藤牧一入睡就做恶梦。当年为了巩固孙皓幸运得到的锦绣江山，藤牧给孙皓建议，除掉了将来有可能居功自傲的PY丞相和左将军张布。去广州道取下他二人首级的杀手，都是他藤牧派出的。诛灭PY丞相三族时藤牧没去现场。诛灭张布三族时他去了，张布的妻妾众多，儿女也多。当一个个无辜的人头滚落在地上，一腔腔鲜血喷射而出时，藤牧心里有过一刹那的震颤。可为了从天而降的大富大贵，为了柳儿安享皇后的尊荣，藤牧没有下达停止杀戮的命令。

他提前离开了杀戮现场，最后只关心了张布三族是否还有活口在外地漏网。藤牧那天晚上在回头岭驿站简陋的床上做恶梦，梦见张布三族一个个滚落在地的人头堆积到床上。掀掉一批，又来一批。藤牧从梦中惊醒，睁眼四顾。但见：灯焰如豆，微光弱照；陋室薄被，夤夜寂廖。不用凝神，就可听见山下思良江时有时无的传来的一阵阵涛声。

藤牧再难入睡，思良江的涛声使他思量起自己的大半生。回首自省，藤牧发现自己一生恶多良少。在徙居苍梧的千里之途，竟然有回头岭、思良江、猪拱槽的地名在等着自己？

藤牧不知道自己现在回头晚不晚？也不知道自己的槽里还有没有食儿？油灯昏然，睡意袭来，藤牧又做起了恶梦。他梦见柳儿在升平宫服下万岁赐给的慢药，像硃皇后一样干瘪的瘐毙了。

柳儿一死，万岁就下令夷藤门三族。一队队如狼似虎的武士包围了大将军府，藤门老老小小的人头一个个滚落，不一时堆满在自己宿住的简陋客间。藤牧惊叫一声从恶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跳不止，噩梦中柳儿瘐毙在升平宫的情景挥之不去。

哗啦，哗啦，夜风送来思良江十分清晰的涛声。藤牧因噩梦和重复不断的思良江涛声顿悟了，顿悟了就解脱了。皇上之所以让他远远徙居苍梧郡，就是不想让他再活在世上。也只有自己早日回头，柳儿在升平宫才能少一分危险。思良不多，回头已晚，唯有一死可以略略消弭罪孽，可以除去皇上的心腹之患，可以给自己的三族换一份平安。藤牧感觉到无常鬼拿着铁锁链在门外等着自己，一狠心咬破中指，哆哆嗦嗦寻出笔墨来，在壁上题下四句绝命诗：

思良江边思良少，

回头岭上回头迟。

猪拱槽里食已尽，

藤牧血题绝命诗。

步阐在西陵都督府看到官吏之间传抄的藤牧绝命诗，“回头岭上回头迟”的诗句给他很大冲击，不能等到“回头岭上回头迟”才回头。步阐三代都督西陵，所属部从将佐和两万多兵士，俱可视为心腹股肱。连尊荣升平宫藤皇后的父亲都穷途末路死于非命，一个过去的心腹宠臣在孙皓的暴政下还能身首两全吗？步阐召集部从将佐一商讨前途祸福，部从将佐皆振臂齐呼：“孙皓无道，投降晋朝！”

步阐决定反戈，立即让自己的儿子步玑、侄子步濬（jun）到洛阳送降表。晋武帝见从天掉下一个香饽饽，喜出望外，当即派使者随步濬到西陵城，诏封步阐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以上六个职衔封号，都是含金量很高的封赏。比如“开府仪同三司”，是文臣武将梦寐以求的封赏。东汉时太尉（丞相）、司徒、司空为三公，俗称三司。步阐得开府仪同三司，说明他从此有了非三公却享受三公开府置官的待遇。

对于到洛阳送降表的步玑、步濬，晋武帝也给与很大封赏：步玑为监江陵诸军事、左将军、加散骑常侍、领庐陵太守（不到任，做为人质留住洛阳。）；步濬为给事中、宣威将军，封都乡侯。

步阐的反戈，引起晋、吴极大震动，双方就西陵城的争夺紧急调兵遣将。双方休战十年的局面打破，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即将激烈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