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股肱臣廷辩朝堂

当皇帝为避免和臣子在金殿廷辩败北的尴尬和不屑与臣子廷辩时，都会采取由口才好的大臣替代责问要求廷辩的大臣。

荀勖得到代君与羊祜金殿廷辩的谕旨，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他与贾充、冯紞、李骞商议好廷辩策略和重点。又专门找来善于雄辩的光禄勋简朴作为羊祜的替身，进行廷辩预演。

简朴和羊祜有同乡之谊，一直很关注朝廷对西陵之役惨败的追究。在个人感情上，他倾向于对羊祜的同情。但是，他的光禄卿的官位是荀勖卸任光禄卿时举荐的，不得不认真和荀勖进行着廷辩预演。

荀勖为了确保明天乾明殿胜算，他专门请亲家张华到八佾园瑞云榭观战。荀勖明里是请张华观战，真正目的是不让张华有机会给羊祜通风报信。根据他们四架马车的策略之一，明天早朝之前，才去通知羊祜乾明殿廷辩，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一切按照贾充和荀勖的策划进行着。早朝时间已到，百官齐聚乾明殿，万岁端坐盘龙椅。直到百官揆首贾充宣布了今日朝会主旨，满朝文武和被懵懵懂懂带到乾明殿的羊祜才同时知道：今日中书监荀勖奉旨，代君与平南将军羊祜就西陵惨败的罪责归属进行廷辩。

这真是一个可以让人兴奋朝会，两班文武相互交换了眼色，忍不住小声窃窃私语。文官班列，杜预和张华的站位紧挨着，他埋怨负责稽核羊祜罪状的张华事先没有透露半点风声，装着要与张华耳语，脚下狠狠踩了张华一脚。张华疼的眼泪直流，也不敢呻吟出声。简朴因为昨晚和荀勖廷辩预演中败北，心里觉得有愧于羊祜，站在杜预左侧低首不语，连看羊祜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除了这三个朝臣心里倾向羊祜胜算之外，其余都是抱了贾充粗腿的时务俊杰，一致反对羊祜的平吴谋划，都急等着看羊祜惨败的笑话。

按照昨天晚上的预演，荀勖今天代君对羊祜的首要责问是“荆州撤边囤田涣散斗志、隳我干城，尔可知罪？”。但是，万岁的贴身太监张义从万岁手里转过的质问纲目却没有这个责问。精心策划的杨肇供状怎么就打了水漂呢？这可是坐定西陵之役惨败的关键责问啊？万岁怎么就放过这一责问呢？荀勖有点发懵，再加之昨夜兴奋的很晚才入眠，导致他精神有些恍惚。

听到端坐他侧后龙椅上的晋武帝轻轻“吭”了一声，才匆忙清了一下嗓子按照晋武帝开出的质问纲目开口质问：“尔羊祜出镇襄阳，督抚荆州。当宵衣旰食，忠心事君。晋吴两国兵戎对峙，势同水火，不共戴天，必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尔羊祜因何辜负朕心，为有病敌酋陆抗赠送方药？此举意图何在？忠心何存？”

羊祜好属文，善谈论，虽然仓促上阵，却是有备回京。面对荀勖的代君责问，也不敢丝毫马虎，当即掂掇辩词，隐去自己给陆抗送药的初衷奏答：“臣羊祜奏禀圣上，臣自受命出镇襄阳，督抚荆州，虽不敢说日日宵衣旰食，却能时时忠心事君。至于为有病敌酋陆抗开具方药？此乃按臣孙子兵法行事，不屑一辩。”

把为有病敌酋陆抗开具方药说成是按孙子兵法行事，不仅让满朝文武瞋目，也出晋武帝和荀勖的意外。荀勖瞟了晋武帝一眼又责问道：“把为有病敌酋陆抗赠送方药，说成按孙子兵法行事，真乃滑稽可笑。乾明殿乃君臣朝会国事重地，尔敢戏语欺君么？”

羊祜轻蔑地看了荀勖一眼答：“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臣不知敌酋陆抗胆略如何，故而赠送一副普通方药试之。他疑我借机下毒，说明他心狭胆小。他不疑服药，则证明他胆略非凡。羊祜此举是否为“知彼”谋略，请万岁圣断。”

羊祜的数句辩词让荀勖一时无话可说，急忙往下责问：“泰始七年秋，在小葱岭之战中被我军斩杀的吴**士，尔以上好棺材收敛送还，并给予每个死者亲属数千钱抚恤。故而，“羊公”的美名在敌国荆州不胫而走。此举意在何为？”

羊祜知道，自己奉行的立德行仁之举，很难得晋武帝和众大臣认同。故而巧言简洁辩道：“臣真诚感激吴军的战死者和被俘者。”

羊祜脱口而出的回答让乾明殿君臣都大吃一惊，只有杜预、张华明白羊祜是在把水往自己的渠道导引。荀勖对羊祜简洁出奇的回答弄得莫名其妙，只得说：“羊祜说下去，皇上要听听尔因何感激吴军的战死者和被俘者？”

“臣羊祜回奏万岁，牛山小葱岭之战，敌酋陆抗为试探我荆州军力士气，夜派领军将军赵眭带领两千精锐，偷袭我仅有二百余人的前哨营地，此战的结果已奏达圣听。在一个刚刚提升为百夫长的马咆指挥下，小葱岭之战，杀伤吴军八十余人，生俘领军将军赵眭、千夫长颜虎以下千人。臣感谢他们，是他们证明了我大晋的将士可以以一当十，以十当百。还是他们，证明了我荆州的军队没有因为囤田而涣散士气，自毁干城。我还感谢他们，通过他们让吴国的军民人等都知道，大晋朝君贤国强，是礼仪天朝。华夏一统，天命所归。还是这个马咆，在西陵城外，又演出了以一当十的好戏。他在吴军闭门惧战的境况下，亲率百余勇士，引诱敌守将张耀派出两千吴军。在两千人的军阵中，他们奋力厮杀，半个时辰吴军数百人命丧西陵城下。此战诱敌成功，吴军出城两千，被百余勇士及后援大军斩杀八百，生俘五百，自己仅仅丧亡五十余人。再说领军将军刘武，身先士卒，为了便捷瞪上吴军高垒，临战脱去铠甲，大呼一声，第一个跃上垒墙……”

羊祜逮住机会，为马咆、刘武侃侃陈词，不给他人留一点插话机会。荀勖急得大发淫威一声断喝：“羊祜奏对跑题，还不给朕跪下！”

羊祜微微一愣，转身跪在晋武帝面前，把个代君责问的荀勖尴尬的抛在一边说：“臣不为自己开脱罪责，愿为战死将士尽情一辩，请皇上恩准。”

晋武帝见荀勖不是羊祜的对手，就启金口道：“羊祜休在乾明殿逞尔口才，转移话锋。朕亲自问你，据朕核查，尔率军回撤襄阳。离开江陵之际，沿途给陆抗遗留军粮三百余石，难道不是里通外国，资敌之为么？”

羊祜没想到皇上突然亲自责问江陵地赠粮一事，心下一时慌乱，就嗫喏一句：“君以为是里通外国，臣不以为是里通外国。”

晋武帝冷笑一声：“金殿廷辩，以理服众。你轻轻一句狡辩，就可以对朕敷衍塞责了么？”

羊祜急切间没想出有力辩词，只得以攻为守跪下给晋武帝叩了几个头答：“皇上今天若坐定臣是里通外国，资敌之为，臣不敢廷辩下去，请万岁降罪羊祜。”

晋武帝气的从龙椅上站起，他下了龙椅转了几圈又一屁股坐下斥责道：“羊祜大胆！朕非昏君，不会无端降罪大臣。尔专程回京与朕廷辩，朕和满朝文武就要听听你的廷辩。倘若你把廷辩当成狡辩，朕有心赦你，你参与修订过的晋朝王法不能赦你。”

冯紞、李骞相互递了一个眼色，一起出班跪下大声奏道：“羊祜里通外国，辜负圣恩，请贬羊祜为庶民，永不叙用！”

太常卿焦渝和几十个朝臣也紧跟着冯紞、李骞身后跪下奏道：“羊祜里通外国，辜负圣恩，请斩羊祜以儆效尤！”

晋武帝伸手制止许多也要跪下的大臣对羊祜攻讦后道：“羊祜你也看见了人心向背。但今天是和朕廷辩，朕不想落下个人多势众以势压人的话柄。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且站起奏对，词穷理屈时再跪下领罪不迟。”

“臣羊祜谢主隆恩。”

羊祜在晋武帝下龙椅转圈圈儿和朝臣们群起而攻之际，终于捋顺一个可以制胜的腹稿，起身面对晋武帝从容奏对：“臣羊祜愚钝，也知《孙子.谋攻篇》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陆抗为拒晋朝天兵，毁河坝以泄河水，冲毁村庄，淹死大量人畜是为恶；我晋朝军队遗余粮给吴国水淹灾民，聊解隆冬无米之炊是布善。一恶一善，昭然若揭。古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臣的眼中，吴国的国土，已是我大晋朝的国土；吴国的庶民，已是大晋朝的庶民。臣领军数万初过吴地时，其庶民躲之不及。待回军襄阳，吴国民众无一躲避。何也？江陵地黎庶尽知大晋朝天兵秋毫无犯，是仁义之师也。他们对我晋朝军队亲而近之，是人心尽向大晋。君子不患无土而患无德，臣遗粮于吴国灾民是为君布德，亦是为君南扩国土。万岁据众臣的攻讦以为臣在荆州所为有罪，臣不敢以为臣无罪……”

挺立百官之首的贾充至此明白，再与羊祜廷辩下去，晋武帝也没有胜算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