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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雅音琴坊

自从和林蔚相处的日子久了,林昔月才发现,他哥这个人不仅面冷嘴毒,心更毒。

她坐在书案前,将书卷立起,一张脸藏在书后,时不时地探出头看一眼卧在塌上看书的青衣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今日教的文章背好了吗?”

林昔月连忙放下书卷,笑的比蜜还甜,“还没,还没。”

林蔚头也不曾抬,又翻了一页书。

“哥哥,你看,一大清早起来读书,现在都晌午了,该用午膳了。”

这一声哥哥叫的好生甜腻,林蔚微微挑眉,这才抬眸看向林昔月。

少女的下巴抵着书卷,一双眼水汪汪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若是林夫人瞧见了,心怕是要化了。

林蔚微微勾了勾唇角,“小妹说的是,确实是该用午膳了。”

一炷香的功夫,各式各样的佳肴摆上桌,林昔月依旧坐在书案前,垂涎三尺。

林蔚夹起一块红烧排骨,举到眼前,一边看着一边微微笑了,“这排骨油而不腻,外焦里嫩,听紫黛说,小妹平时最喜欢这道菜。”

林昔月擦了擦口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林蔚放下排骨,神色突然有些惋惜,“可是,书还没背完啊...”

林昔月扁了扁嘴,很是委屈,“哥哥怎得这般坏?”

林蔚瞧着林昔月瘪气的样子,眼中带了点儿笑意。

饭后,林蔚坐在桌旁喝茶,林昔月则是撑得直不起来腰,一个劲的揉肚子。

他到底也只是逗她玩罢了,也没说残忍到饭都不让孩子吃。

“你可会抚琴?”

林昔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林蔚不说话。

“这倒是我的不对了,我本就不应当问这句话。”林蔚叹气,“你都不曾见过宁王府世子,自然也不了解他的为人,我倒是应该教你一些保命技巧,这第一条便是投其所好。”

“保命技巧?林昔月愕然,“世子殿下会家暴?打媳妇?那我这般脆弱的小身板活的过洞房嘛?”

“不得胡言乱语。”林蔚微微蹙眉,“你无需知道太多,只需要好好把琴学明白就是了。”

林昔月神色认真地指了指桌面,“哥哥看那是什么?”

林蔚顺着方向看去,是方才切肉的餐刀,疑道:“看这餐刀作甚?”

林昔月回道:“哥哥就算是拿起这餐刀往我脖子上划一刀,我也不敢保证我下辈子能学明白抚琴。”

林蔚:“......”

“陵宇这妹妹好生有趣,难怪这些日子都不来寻我,让我好生想念。”

林蔚看着自门口款款走来的蓝衣翩翩公子,身子突然有些僵硬。

林染跟在那蓝衣青年身后,尴尬地笑了笑:“大哥,你这些日子军中无事在家休假,三殿下说,说你不去寻他,他偏要来看看你。”

“见过三殿下。”林蔚突然别开眼,淡淡道:“三殿下怎么来了?这儿可是右相府,你不该来的。”

三皇子容桓走到林蔚身前,微微笑了:“因为你不来寻我,我心里很是想念......”

话落,林染和林昔月并排站在一起,垂着头,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林蔚飞快地看了那兄妹二人一眼,眼神中似有恼怒,禁不住皱了眉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心里很是想念和陵宇把酒言欢的日子,你又在想什么呢?”容桓看着林蔚铁青的脸色,低低地笑了,这才道:“方才听林二小姐说要学抚琴?”

“是。”林昔月行了一礼,“见过三殿下。”

“不必多礼。”容桓虽是在和林昔月说话,但眼神却半刻也没有离开过林蔚。顿了顿,他又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林二小姐要学琴,怎能没有一把好琴呢?”

林昔月眨巴眨巴眼睛,眼瞧着那容桓快贴到他哥的脸上去,想了想,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殿下说的有道理,要想练好琴,就应该先有一把好琴。只是臣女粗笨,在弦乐方面毫无造诣,经年累月也就不曾再碰过,这突然间又要练起,手里也确实没有一把趁手的琴,不如请殿下做个主,让臣女下午出去逛逛,买一把琴回来再学也不迟。”

林蔚皱眉道:“紫黛那里有,你先用着就是了。”

“姐姐的是姐姐的,我的是我的。”林昔月冲着容桓笑道:“这样哥哥下午也无事,还是好生招待殿下吧!”

“不可!”

“我觉得很好,本殿做主,允了。”

右相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中坐的正是昔月紫黛两姐妹。

林昔月在府中憋闷多日,好不容易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出了府门,一时间心里无限畅快。

“小妹这腰间的玉佩倒是很别致,这玉质通透,当真是上等的好物,我怎么之前没见过?”

林昔月自然不敢说之前她娘送的那块陪嫁玉佩让她弄丢了,这块又是一个陌生男子给的,只好胡乱编造:“是娘以前送的那些物件里面的,我今日才想起来戴,姐姐兴许是不记得了。”

林紫黛点了点头,并未纠结。

马车行驶到西街,停在了一家门市前,林昔月扶着紫黛下了车,看了一眼琴行的招牌“曲悦亭琴行”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有些失落。

进了店,老板笑眯眯地迎了过来,“难得林小姐来看琴,本店的琴可是这京中最好的。”

林紫黛笑得温婉,“那就麻烦老板为我家小妹介绍了。”

“不麻烦,不麻烦!”

老板二人引到一台琴旁,笑道:“这是奔雷琴,上好桐木所制,鹿角霜回胎薄而硬,是耸肩古琴。”

林紫黛点头,很是满意。

林昔月瞥了一眼,“不好看。”

老板愣了愣,又笑着走到另一琴旁,“这是独幽琴,琴底和琴面分别由桐木和新木制成,又以名贵红木为配件,此琴简直美轮美奂!”

林紫黛又满意地点点头,“小妹觉得怎么样?”

林昔月背着小手,低着头看着自己新做的绣花鞋,“不知道。”

老板笑容凝固,心想这林二小姐莫不是来找茬的?

他搓了搓手,试探道:“本店这么多琴,林二小姐可有中意的?”

林昔月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语气很是诚恳,“真没有!”

二人重新回到马车上,林紫黛蹙着眉盯着林昔月,一语不发。

林昔月眨巴眨巴眼睛,依旧笑得甜蜜,“紫黛姐姐是有话说嘛?”

林紫黛疑道:“你当真是来买琴的?不是来找茬的?”

林昔月依旧是笑着,“自然。”

林紫黛叹了口气,“这可是京中最好的琴行了,若是在此处都寻不到称心如意的,那别的地方也不用去了。”

林昔月眸光微转,亲昵地挽着林紫黛的胳膊,笑道:“姐姐可曾听闻过雅音坊?”

“雅音坊?”林紫黛想了想,眉头一松,“之前平阳郡主训斥宫廷乐师的时候说,那家琴坊的主人琴弹得很不错,比这些...饭桶...好多了。”她略一停顿,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平阳郡主提过那一嘴后,那雅音坊的名气倒是涨了不少,不过,我也只去过一次,也未见到那雅音坊的老板,听人说是一位年轻的公子,虽没见过面貌,但远远瞧着却颇有风姿。”

“你又是听谁说的?”

“哦。”林昔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入京时听人提过,不如去看看?”

林紫黛叹了一口气,“想去便去吧,左右也选不到什么满意的。”

一路上,林紫黛突然想起什么,悄声道:“之前他们开玩笑说,雅音坊的老板是平阳郡主私下养的男宠,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

“我看说不定是真的。”不知为何,林昔月心中忽然有些不快,便闷声答了这一句。

林紫黛奇道:“你又是如何得知?”

“自然是我.....”林昔月刚想说自然是我看他长得像,幸亏反应的快,及时刹住,又眯着眼笑了笑,“自然是我猜的。”

“小姐,到了。”车夫停了马车,朗声回道。

两姐妹下了车,林紫黛看着不远处的一间气派的府邸,突然顿住了脚步。

林昔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问道:“姐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林紫黛收回目光,神情有些落寞。

待她进了琴坊,林昔月才悄悄问车夫,“那是谁的宅院?”

车夫回道:“回二小姐,那是五皇子府。”

林昔月心下了然,想起了之前在书房外她大哥和他父亲说紫黛喜欢五皇子,又想起要将紫黛嫁给太子那番话,不由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林昔月一进门,便见到一老者正和紫黛攀谈,却没有见到记忆中那道白色的身影,心中突然郁郁。但想到她现在和宁王府的婚约,想太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一清秀的小侍从突然走了过来,“是林二小姐吗?”

林昔月眨眨眼,“这是如何认出来的?”

小侍从不答,又递给她一张字条,缓缓道:“我家公子请您去二楼。”

林昔月眉心微动,飞快地展开了那张字条,不由微微愣住,而后浅浅的笑了起来。

翩翩公子人天生的一副阴柔的美人容貌,不曾想字却写的颇有几分铮铮傲骨的味道。

纸上仍是当日雨中分别时,那油纸伞上的诗:美人如花隔云端,闲庭漫步悠悠然。

“小妹,怎么不过来?”

见林紫黛走了过来,林昔月悄悄将字条收了起来。

“怎么了?”林紫黛疑惑地看了小侍从一眼,“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林昔月笑了笑,“没什么,这小侍从说他家二楼还有许多好琴,让我过去瞧瞧。”

“那我陪你一起去。”

“林小姐且慢。”老掌事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林昔月腰间的玉佩,又冲林紫黛笑道:“选琴这事还需自己来,若是夹杂了旁人的意见,林二小姐就未必能选到心仪的古琴了。不如让小老儿继续为林小姐讲讲这大圣遗音琴,如何?”

“也是。”林紫黛笑的温婉,“那就麻烦老掌事了。”

林昔月独自一人上了二楼,二楼布置的很是雅致,窗边摆放着几盆含苞待放的玉簪花,墙上张贴的是前代名人的字画,秀丽山水,大好山河,那是所有君王心中对江山最好的向往。字画前只摆了两张古琴,看起来有些旧,林昔月不认得,但只觉得楼下那些看似美轮美奂的古琴比不上这两把。

终于,她看向尽头的那间雅室。薄如蝉翼的乳色纱帘随着清风飘起又轻轻落下,屋内那白衣公子的身形时隐时现,朦胧中带着神秘的美。半月不见,那青年依旧带着面纱,不见面容,却也掩盖不了卓绝风姿。林昔月站在原地,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已经晃神地看了许久。

容珛没有说话,纤白的手似落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几个轻悦的音符便缓缓而出。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林昔月不通音律,却也听出了他弹得是司马相公的名曲《凤求凰》,听着听着,神思忽然有些缥缈。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婉转缠绵的曲子,这青年弹起来却是清风明月,豁达不羁,竟是那样的别出心裁。

一曲终了,容珛起身,伸手挑开纱帘,缓缓地走到林昔月面前。不知何时,他已经摘下面纱,那张脸仍瑰艳如画。

四目相对,两对潋滟的眼波碰撞,一时间反而无话。

容珛微微一笑,忽然伸手撑开了右手的油纸伞。但却不是分别那日,蒙蒙细雨中林昔月递给他的那把。

伞面缓缓铺开,画的是一青衣公子坐在一棵参天古树下的石椅上,双颊微醺,正抱着酒坛子醉笑。旁边也提了一句诗,“醉酒佳人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温柔。”

林昔月盯着伞面看,一双眼变得雪亮,但又突然黯淡下来。

容珛仍是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冲着她笑,“敢问姑娘芳名?”

“嗯?”林昔月没想到他思维如此跳脱,不由愣了愣,又淡淡道:“容公子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那小侍从上来就叫她林二小姐,她猜这容珛怕是都把祖宗十八代都翻了个底朝天,装什么?

“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

林昔月咬咬牙,突然笑的甜腻,学着那些娇柔造作的小姐行了一礼,“小女子,姓林,名昔月,公子可满意了?”

说着说着,言语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听人说,容公子是平阳郡主养的男宠?”

容珛眼中带了一点儿笑意,“流言罢了,我对平阳郡主无意。”

“那你对什么有意?”

“我本来也不知道对什么有意,但仔细想想,应该是更喜欢看着乖巧又古灵精怪,聪颖狡黠的女子。”

容珛那双眼深深凝视着林昔月,微微笑了。

林昔月眉心微动,却又深深皱起了眉头,“那不巧,我最不喜欢男人腹黑算计,不喜欢男人长了一张比女人还美还阴柔的脸,像个青楼女子一样带着面纱,不喜欢吟诗作对,拨弄琴弦。”

她抿了抿唇,心知这番话刻薄,却逼迫自己说了,又没缘由的有些委屈。她莫名其妙地心虚,不敢看容珛的眼睛,飞快地扯下的腰间的玉佩,塞到容珛手中,“这个还你,萍水相逢罢了,以后自然也不会再见。”

指间碰撞,依旧是那熟悉的凉意。林昔月感知到了,又忽觉喉口有些更咽,极力隐藏不住,忙脚步匆匆地走了。

容珛垂眸,看着手中那块青白莲花形状的玉佩,却是微微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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