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亡故
◎dreama
青瑶丝毫没有感知到齐琅半夜的起身以及离开，她的意识被一个穿着淡绿长裙的女人耽在了梦中。
她对这个“淡绿色衣服”的描述还依稀有些印象。
那是六月五日的那一天，她在a市的机场里告别齐钰、李瑾茹和箫坤之时，箫坤对她所说的那一句话——
齐钰刚刚追着一个穿着淡绿衣服、背影很像自己的人跑走了。也就是因着这道淡绿色，他们错失了那一句珍贵的“再见了”，终究没能给这一段青涩美好的感情好好道别。
这个画面还固执地在她的回忆里筑巢，久久不肯离去。
她大抵是有些怨这一抹淡绿颜色的，故而当此时此刻这个女人身着这样一个颜色站在她的面前，她才能很轻易地就将脑中关于它的记忆与其联结在一起。
梦中没有再下雨，可是依旧清清冷冷的，没有别人，只有她与她。
这次没有下雨，便没有了朦胧的水雾，也没有淅沥的雨珠。这令她很容易便看清了她的脸——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对此，她没有特别的惊讶，好像这几日之间脑中那些疯狂涌入的记忆早已给她通报了这一切，让她对现下发生和梦见的一切都有所准备，使她能足够波澜不惊地去接受这些天发生的所有离奇。
她知道这个穿着淡绿长裙的女人就是青瑶，或者说，是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那个青瑶。
她也知道，自己正不可避免地变成了那个青瑶。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这些天里，她开始拥有了她的回忆。这些回忆就像一支支侵略军一样，将她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些记忆霸道地赶了出去，因而她关于“自己”的认知，已经在这两日之中变得模糊难辨了起来——
她叫做青瑶，她已与齐琅结婚7年，而两人亦是恩爱如初，岁月静好。李瑾茹与箫坤都是他们旧日的好友，只是，因着毕业后的不同轨道而渐渐没有了联系。
齐钰是齐琅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哥俩常年不合，但齐钰却对她颇为尊敬，偶尔会趁着齐琅不在场的时候，不自在地唤她一声“嫂子”。
她虽然常年体况欠佳，喜爱待在家里看书，可齐琅与赵叔，还有laura对她照顾得可说是无微不至。
这是那个青瑶的身份，是那个青瑶的生活，却开始也慢慢成为了她的记忆，她的生命。
那么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她终于在这梦境里邂逅了那个青瑶，便一点也不奇怪了。
“青瑶。”
她唤了一声她们的名。即便是在梦中，她也觉得从口中正正经经地念出自己名字这样的一件事，实在是有些奇怪。
绿裙的青瑶眉目温柔地看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她也静静地看着那抹淡绿，目光平淡，仿佛早已知晓了她入梦来的目的：“你要走了吗？”
对面的青瑶轻轻点了头，没有过多的思考。大抵是在这之前便做过了许多的挣扎，现在早已步入了不能回头的绝路。
“你已拥有了我的回忆，应当知道，早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便已经离开了。”
她很快接道：“可你这样千辛万苦地将我带到齐琅的身边，又是否考虑过，他深爱之人终究不是我……”
对面的青瑶听到她的这一句话，有些失笑：“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齐琅他一直以来，都只深爱着青瑶一人而已，我是青瑶，你也是青瑶，他既爱我，也自然会爱你。”
她没有回答，仿佛正在默然地消化和品味着青瑶的这一番话。
绿裙的青瑶看着她，慢慢垂下眼，叹息一声，继续开了口。
“我先为我自私的行为，向你道歉。”
她眨了眨眼，依旧没有出声。
见她如此，对方便只顿了一顿，没有再等她的回复，遂而继续说道：“我这样做的缘由，你已从我的记忆里知晓，其中的因果联系我也不必再赘述。你现在既还残留着一些原本的意识，那么，倘若你不愿意这样的话——”
“可无论我是否愿意，你也已经去到了我的那个世界了，”毫无征兆地，她打断了绿裙青瑶接下来的的话，“我回不去了，不是吗？”
对方微微一怔，似乎没有预料到她的这般唐突，随而慢慢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
“是的。”
得到了这般的映证，她便顺着那枝藤蔓而上了：“你既然已经去到了我的那一边，那么我便是千万个不愿意，也不能回头了。”
“抱歉，这就是世间规则，我要你继续我的身份在这边活下去，我也必须要在你的世界，用你的身份弥补上这个空隙才行。”
她又道：“世间规则……如果规则就是每个世界都只能有一个青瑶存在的话，那么，如果你再回到这里呢？”
“不，你不必担心这个。”
“什么？”
“青瑶，我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难道你现在已经……”
“是，就如同你在我的记忆里看到和猜到的那样。”绿裙的青瑶又一次朝她抱歉地笑了笑，语气依旧温柔平淡地说出了接下来的那一番话，令她霎时睁大了些眼睛。
“因为我此时此刻，已经在你世界里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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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c
青瑶去世了。
按照老赵的描述，他们在两日前遭遇的那一场车祸——初始是由于对面货车司机的疲劳驾驶，使那一辆失控的货车就如同他记忆里所呈现那个样子般，从对面的车道朝着他们冲了过来。于是，他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做出了一个最有可能保护坐在副驾的青瑶的决定——就是把方向盘朝着最右边的方向转去，让他们的车直直冲向车道旁连绵不绝的山丘的某一个土坡上。
他在那几秒之间模拟过很多种可能性——那辆货车也许会冲撞到他的驾驶座，巨大的冲击也许会使他就此下半生都半身不遂，抑或是就此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也许他的运气会更好一点，货车只会堪堪擦过他们的车尾，将他们朝着右侧驶去的轨道改变一些，最终车的前部引擎也会撞上山丘，他与青瑶都会受一些伤，然而无论如何，上天应当终究是仁慈的。
他已经尽力地想要护着她了啊，可青瑶为什么死去了？
老赵此时已经不敢再直视着齐琅的那双眼睛了，那里面已经被太多压抑的感情充满，有悲痛，有愤怒，有不解，有冰冷，还有不可置信，愧疚，和后悔。那些人世间最残酷的感情悉数被他揉进目光中，令老赵只要堪堪看上他一眼，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据警方还有目击者给我们的说法，当时少爷你们的车确确实实是躲过了那辆货车，只是撞上了旁边的山而已。车的发动机应该在那时就报废了，但是人那时还是并无大碍的……”
没错，这才是符合他预料的结果，他不应该会出错的，青瑶也没可能会死去的。
“但是……但是……真正使这场车祸变得无法挽回的原因，是因为……在你们的后面，还有一辆超速的小车，在你们因为货车而马上改变的方向的时候，没能很快地减下速来，所以你们的车刚刚才冲撞到路边的山体而停下来，它就撞进了小青瑶的副驾……”
“那超速小车的司机……当场死亡。”
“小青瑶……小青瑶她……其实在救护车到达的时候，也早就已经不行了……”
……
默然听着老赵这一番陈述，齐琅只觉喉咙里仿佛有烈火燃烧，灼得他几乎发不出一丁点正常的声音来。他开始感觉到周身的疼痛，似乎是麻药的效用慢慢褪去了，浑身上下的痛感都传输到了大脑内的痛觉神经，疯狂地叫嚣地，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当时那两次撞击的剧烈程度。
不可能不可能。
原本消弭的耳鸣又回来了，此刻世界也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将老赵剩下的话语一并吞没。
老赵大抵后来还说了些什么，老管家的喉音就如同方才夜里的鼾声一般遥远难辨，而他已经听不清，也不必再听清了。
青瑶死了。
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他此时此刻，在这个尖锐又惨白的世界里，残余下来的唯一意识。
第二次的撞击来得很快。
因为职业的缘故，让常年精于精细计算的齐琅对于避开货车轨道的判定自然准确，将伤亡程度减少到最低的可能性亦考虑得足够周全，故而，在第一次的冲击过后，除了由于惯性带来的晕眩感与突发情况的惊魂未定还暂时不曾退去以外，他与青瑶并没有受到更多的创伤，甚至神志与意识也都还是分外清晰的，更能平常地进行交流。
尤其是青瑶。他总是想先保护青瑶的。
“……瑶瑶，咳，你怎么样？”
“嗯……我还好，齐琅你呢？”
“嗯，人没大碍，咳，只是车现在会比较麻烦了。”
“那就好……”
“先下去看看吧。”
“好，唔，我现在……”
“等等，青————”
……
记忆影片就在这里谢了幕。
是了，他明明是记得的，第二次的冲击来得猛烈又气势汹汹，他坐在驾驶座——这个正对着青瑶身侧的玻璃的位置，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远处飞驰而来的那一辆小车，丝毫没有减速，就那样直直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他的那一声青瑶甚至还没能完整地喊出来，那记忆的放映机便被掐断了。
当时的所有疼痛已经感知不到了，耳边一片空寂，浑身上下只有一阵灵魂出窍的奇异感觉，意识仿佛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游离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之中，穿于风的罅隙，汇于时间的洪流。
只有此时此刻，那些扎人的记忆碎片才开始随着遍布全身的疼痛凶猛地注入到他的脑中。
他的手指此刻正在被子下面紧攥着，几条清晰可见的青筋也暴露出来，老赵若是侧头看上他一眼，便能惊讶地看到他那止不住颤抖的肩膀，双唇也因为不知是疼痛还是悲怆的缘故，变得如病房的墙壁一般惨白。
他想起来了，在那断层的意识之中，他还想起来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离他很近，分外熟悉，听起来温柔又难过，令他本能地不愿意再去回顾和细想这喉音之后那场血淋淋的真实。
是青瑶的声音。
极轻，极弱，仿佛轻轻一碰就要在这世间消散了一样。
“齐……琅……齐琅……齐……”
同时悠长，缱绻，听的人肝肠寸断。
“我不想……不离……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