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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梦境(8)

◎dreama

她独自落入了时间的缝隙里。

这条缝隙狭长逼仄,四周布满了薄软的、看不见的墙壁。因为看不见它的真实,也触不到它的界限,因此这墙壁的边缘究竟有多宽远,她无可得知——仅能循着些模糊的记忆踽踽独行在这看似平常的世界里。

街上仍旧在休息日的午间车水马龙,来往行人也依旧步履匆匆地略过那座钻红色的大教堂。那里边周日的礼拜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是个异乡人,自然是从未进去真切地看过的,这便又给这抹被时光而摧的色彩添上几分未知的神秘。

这家餐厅里的生意似乎也慢慢兴隆了起来,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抵当地人总习惯于稍晚一些才从睡梦中挣扎着起来,随即才磨磨蹭蹭地出来觅餐,因而一个稀疏清冷的早晨便这样在慢悠悠的刀叉与杯盘的碰撞声中溜向了远方,迎回来的是逐渐刺目而灼热的日光,还有嘈杂起来的人声,脚步声,欢笑声,谈话声,声声碰撞着这道薄软无形的墙壁,将她一个人完完整整地护在了里边,使外边的一切都看不到她,更听不到她的一丝声音。

而对面的青瑶,自然也看不见她,听不见她。

在整个时间的节点上,在那仿佛在剧本上钉钉的特定地点里,在这一场亦是梦境、又是回忆的帷幕之下,也唯有被夏夜那轻柔晚风中沉睡的真实的自己,才能安然地看着这整场梦境的发展,看到当时竟坐在自己对面的——她。

在回忆的影像里,自己分明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享用着菜单上特别推荐的两道菜品,并时而饮着热腾的黑咖啡。那时的一切都仿佛是记忆被唤醒后的涌入,将她的梦境打碎又重组。

prosciutto。strawberrycrepes。屏幕那一头与她发着邮件的“幽灵人”。那一句“他”也在c市。还有最后掉落在地上的,那只淡紫色手机。

好像有光影循着重合的底片慢慢爬了上来,仿佛是被这场剧目的笔者给赋予了心智与灵根一般,便一点一点地填补起了其中那缺失的,和微小的不和谐的部分,使其能真真切切地与回忆的底片合二为一。

谜题就此解开。

那个曾在梦中出现的,穿着淡绿长裙的青瑶那时就坐在对面,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墙壁之内向她传递着什么。

接下来,她的灵魂好像又再一次地回到了绿裙青瑶的身上,与她相融,耳目相接。于是,眼前的一切顿时又变化得清晰而真实。

于是,那个青瑶想要传达给她的声音,也终于在这个宁静温柔的夜里,在她的梦中,混淆着她亦真亦假的回忆,降临到她的耳畔。

“你若是在这里梦见了我,便大概是我已经在你的世界里死去的时候了,青瑶。”

绿裙青瑶的语气平淡又温柔,好像只是静静地叙述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可偏偏她的眼神中又透露着墙外的人都抵挡不得的坚毅,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并不是另一个生得一模一样的青瑶,而是无关痛痒的死一样。

“初次见面就向你说这么多话,并非是我平日里的性子。可若想到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的交谈,你大概也会好受许多。”

“你大概之前梦到过我,那些梦中的我大抵也向你说过一些话。你不必存疑,那些话都是真实,都是我留给你的记忆,却只是我的影像,并不是真正的我。”

“你现下走过的一切的路途,遭遇过的一切离奇,体味过的一切不解,都是我曾经走过的、经历过的,所以你此时此刻的心情,我比谁都能理解。”

“我看着现在的你,就好像看到了三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一样。”

坐在对面的“自己”好像终于回复好了屏幕那头的人,因此放下了手机,再次嘬了一口咖啡,看向了窗外的世界。

谁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可她依旧在四面严密的墙壁中自说自话一般地陈述着,仿佛是坚定地知道在虚空之中会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聆听者,郑重其事地成为了她们此刻唯一的观众。

“你成为我之后的那些心情与经历,想必你已经体会过,我亦不再赘述。而其后的一切,你也将在往后的生活中一一发掘,我此刻若是多言,倒会令你日后的生活变得了然无趣。”

“可是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一说了,大概是被那些属于青瑶的回忆和感情桎梏得久了,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也完完全全地变成了那个青瑶,不能脱身……不,倒不如说,在我变成青瑶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再想着要让自己从这囹圄中脱身出去。”

“这片让我死去的泥潭,伪装成最甜美的泡沫,给予我病痛与幸福,让我尝尽了青瑶遗留下来的温存,却用三年后的全部余生作为了享受这种温存的代价。”

“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吧,青瑶,在你成为我,不,是成为了那个‘青瑶’之后,你的那副躯体好像也慢慢不再是你的了。它时常脱力,又反复地发热,就是随意出去走上一圈,都好像用掉了全身的力气。”

“——那就是我们在这里享受着本不属于我们的温存,和伪装成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的代价。”

“可你逃不掉的,就像我一样,这世间的规则早已在记忆里烙刻,这个世界里永不能够有两个青瑶,因此,我才要与你交换,伪装成你,并且来到属于你的这个世界。”

“但是我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因此,在我们见面的现下,在你的这个世界里,有着青瑶之名的人已经死去了……”

“所以——”

对面的自己再一次拿起了手机。

“你若是有朝一日决心回来,想必,也只会被当做一个不肯往生的亡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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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c

一杯盛了四分之三水的玻璃杯被放到了她的眼前。

玻璃杯的设计简洁而不失格调,彰显着这家主人独到的品味,令她在等待的罅隙之间也不禁多看了其几眼。

那水又应当是刚从冰箱里取出不久的,因杯壁上慢慢结起了一层如雾气般氤氲的霜,像陈旧建筑上蔓布的青苔一般,肆意妄为,很快将整个玻璃杯的外壁给薄薄地覆住。

她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了约莫十分钟的样子,才等到那个她想见很久的人。脚步声的由远至近使她的内心也逐步变得慌忙了起来,她对此尚有些不明就里,可是显然——除了男人前行的声响以外,她所还能听到的,便是自己那无故开始躁动的心跳声了。

等到那个声响亟近了,她终于抬起头来,那一瞬间似乎有一股自雪山而来的强光擦过她的眼角,使她短暂地分辨不清来人的模样。一直等到两秒以后,这束光不情不愿地褪去,眸中所投映出来的,便是那个眉眼如雕磨刻出的俊美男人,自高往下的看着自己,清冷高远得仿佛天外连山的投影一样。

laura就这样看着他的脸,怔在了原地。

这个人的模样……她分明已在报纸上见过了许多次了,早知了他的相貌,却依旧在见到本人的这一刻,禁不住失了魂。

齐琅也看着她的脸,只短暂地在自己的脑中搜寻了一番关于这副面容的信息,随后微微皱眉,首先打破了这一场初见的沉默。

“你叫做laura?”

被叫到名字的她一愣,下一刻便险些惊地跳了起来,双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安放:“是……是,齐……齐先生。”

他顺势坐了下来,背脊直挺,好像任何伤痛与风霜也不能催其分毫。

“我的管家告诉我,你知道一些关于那场车祸的事。”

这是以陈述的语气说出来的,没有疑问,也没有探知,仿佛只是简单地为他们接下来的谈话铺陈了一段算不上太生硬的开场,却也直抵要害,丝毫没有那些拐弯抹角的对白。

她平整了一番自己如乱麻一团的心绪,随即垂下头,不敢再去看齐琅的脸。

那张尽管俊美之至,却似乎失尽了光泽的面容。

这总是令她感到不安。

“齐琅……先生,我……我想先和您说一声对不起。”

他神色冷峻:“为何?”

laura抿了抿唇,目光依旧滞在那茶几上——她总是不敢与他对视。

“就是……因为那场车祸导致您夫人的离世,我真的……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齐琅闻言,目光不由得又冷两分,却依旧不动声色地接着她的这一番话,仿佛露出稍许的情绪波动,就会暴露出什么似的,导致着某种不可挽回的结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laura显然没有意会到他话中之意,也大抵没有抬头,所以看不见他眼中倏然结起的冰,故而只以为他是对自己的一番无厘头的道歉表示不解。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

因此,她只是继续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知道我这样唐突地打扰您的生活会让您很困扰,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请您原谅我的打扰……因为我实在对您太过愧疚,所以在那场车祸过后,我几乎没能好好睡上一个整觉,我……我……”

话及此处,被一声哽咽给硬生生打断,令她赶紧捂住了嘴,侧过脸,似乎想稍微遮挡一点自己眼眶中马上就要决堤的泪水。

他的目光在laura的言语之间渐渐变得尖锐起来,又变得像一支支结霜的利箭,马上就要离弦而出,将她的心事全数刺穿,只留下遍地鲜血。

他没有接话。

laura却是短暂地将那种哽咽吞了回去,稍稍整理了一番情绪,没等他任何的回应,便再一次开了口。

“我来这里是想请求你,齐琅先生……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对于给您造成的伤害和您的失去,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弥补……我知道你或许并不需要我的任何补偿,我也不奢求你会因此原谅我,但是我只想以此来减轻一点自己内心的煎熬和愧意,所以我冒昧地请求你,求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为什么?”

他的喉音像寒冰一样。

laura又将头埋低了一些,踟踟蹰蹰的,不敢将对话再向下进行一步。

“为什么。”

头顶却再一次传来了齐琅的声音,压抑,逼人,几乎要将她最后一点防线也摧毁。

“我……”

她犹犹豫豫地,至始至终也没敢抬起头看向他一眼。

“因为……那场车祸里……那场车祸里那辆从后面撞上你们而当场殒命的小车司机……”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几乎要钻进地底。

“那位司机……是……是……”

“是什么?”

“唔,他是……”

“他是……”

“他……他……”

这一声后,才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是我的……父亲。”

“……”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齐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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