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罪咎(一)
止川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抬手隔开了结界,却只见苏让反手转刀,削铁如泥的刀锋在自己手臂上倏地一划——
霎那间,血如泉涌!
虞钦离得近,哪里料想得到这般场面,只当他是发起了癔症,吓得连连后退两步,好歹没叫血珠子溅了满身。
止川微蹙起眉,看向苏让:“你……”
只见被他割开的伤口逐渐愈合,只是附着在其上的血液却曲曲折折,蜿蜒出一道诡异的殷红纹路来,深深刻进了手臂之中。
知蘅凝眸看向那纹路,低语道:
“咎己术……”
咎己术如其名,如附骨之疽盘踞在身体之上,此纹但显,携带者则无法再离蓬莱寸步,法术功力皆被限制,如被关押在牢笼之中。若非有秘法相助以解脱,否则便是永远的禁锢。
苏让将那纹路展现给止川,面色冷峻道:
“摘星门与魔族勾连却未能察觉,乃为我之过错。”
“我自愿禁足于飞火宫,此事交由司主来定夺,苏让绝不再插手分毫!”
止川看着他——苏让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了,毕竟这事对一个心高气傲的神仙来说实在是有损脸面,他只得第一时间罪己以示清白。
苏让接着道:“如若当真查出暗通之事,苏让自愿接受任何责罚,不过……”
他冷冷看了一眼在一边看戏的虞钦。
“我摘星门数条人命丧生于此子之手也是事实,不能轻易叫他逃了去!”
虞钦一挑眉,冷笑一声后反唇相讥:
“怎么,他们入了魔受了蛊惑来杀我,到头来还要怪我不成?”
“你的意思是我就要乖乖站在那里给他们当靶子?仙人,你是不是太倨傲了些。”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掐起来,知蘅当机立断地开口道:“司主。”
“此事我也有责任,不如让我同他去调查此事,借此赎罪。”
虞钦颇为惊讶地看向了知蘅。
止川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给了知蘅一个月的时间暗中调查。
一个月后,无论结果如何,蓬莱天兵都会亲自下场操控局面。在此期间,知蘅也必须时刻监管着虞钦,提防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吩咐完后,几人总算是身心俱疲地离开了时令司。
霓霜同他二人走远了几步,随即轻声叹道:“仙家与人界已有太多年未曾打破平静了,也是时候乱一下了。”
知蘅不置可否。
霓霜接着问道:“准备从哪里开始?直接去摘星门的话……他们怕是有所防备的。”
知蘅颔首,道:“确实如此。”
“所以,我想先从杨昇身上开始查起。”
霓霜微微一愣:“你要去荆云门?”
见着知蘅又点头,霓霜随即道:“怕是不妥,若是处理不当连御溟元君也得罪了,那蓬莱怕是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知蘅道:“话虽如此,可也再没有有效些的法子了。”
她瞧了一眼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的虞钦,道:“无论是杨昇,还是他,两者都与我有些许牵连,我若是想全身而退怕是万万不能的。”
“司主亦是注意到了这点……才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虞钦撩起眼皮来看向知蘅,又默不作声地移开了。
霓霜无可奈何,只得说道:“那……万事小心为上。”
荆云门地处云青山,三山环水,风景各异,极高之处则攀上云霄,终岁烟云缭绕,当是修仙清静的好去处。
知蘅先与御溟元君通告过,随后在对方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下起身奔赴云青山。
虞钦则同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手腕脚腕上皆被系了咒符——他若是动了什么歪心思,挨了什么妖鬼怪,这符咒二话不说便会告诉他什么叫仙家法度。
前来接仙的是荆云门指教,姓厉单字睛,为人不苟言笑,一天到晚就是冷着一张脸,仿佛荆云门欠了他前世的怨债似的——不过他对本门却是一片赤诚,惹得众弟子对他又爱又恨。
这位指教多半是从哪里听到了些风声,故而对知蘅二人的态度有些不明不白,虞钦经过他身边时多留意了一眼,发现他的手腕上居然戴了一串红珠,缀以流苏结系,和他浑身上下凌厉的气质格格不入。
虞钦:“哦吼。”
这是南方云青山一带的习俗,定下终身的男女双方互赠亲手编织的红珠,以示珠联璧合。虞钦是真的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冷面无情的执教居然还有心许之人。
不过他没那个闲心再去闲聊那些家长里短,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从杨昇嘴里套出来话才是。
厉睛将二人领到了位于地底的大牢中,知蘅便再次见到了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杨昇。
他蜷缩在牢笼角落里,身上或青或紫,没一处好的,只略动一动都要了命。见着厉睛绷着一张脸走过来时,杨昇肉眼可见地瑟缩起来,眼瞧着就要把自个儿砌进墙里去了——也不知道这位厉执教对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二位有什么便在此处问吧。”
厉睛视其恐惧若无物,环臂侧身站到了一边,看样子事不打算离开了。
“他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说。”
知蘅也不过多说些什么,只是上前去,唤了他一句:“杨昇?”
杨昇又抖了一下,迟迟不愿抬头与她对视。
虞钦站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瞟了一眼厉睛,颇为嘲讽地道:
“好大的官威,这是下了多重的手?”
“他要是迟迟不说,你们是不是还准备打死他?”
厉睛不恼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只是道:
“犯了错便要负责,天经地义。”
知蘅看着蜷成缩头乌龟的杨昇,略加思索后对厉睛道:
“劳烦,厉执教可否离远些?”
“你若是在此处,他怕是永远不会说的。”
虞钦没忍住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面色微变的厉睛,接着道:
“确实,这一尊凶神杵在这儿,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说。”
厉睛蹙起眉来,看样子是不想放任两个人与杨昇独处,但知蘅态度坚决,他也顾及着蓬莱仙家的颜面,便退让了一炷香的时间给他们,自己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杨昇才怯怯地抬起脸来——可怜青年面白气弱,下颌上还沾着妮渍,和先前在蓬莱意气风发的模样完全是天上地下。
知蘅看着他,道:“厉睛走了,你该说话了。”
虞钦走上前和她并肩,腹诽一句这麓瑕真君可真是说话直接,不通人事情理得很。
他之前将杨昇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些个借着妖魔之力走歪门邪道的,此时亦是高昂着脑袋俯视牢里脏兮兮的那人,道:
“是我们问,还是你自己说?”
杨昇没见过虞钦,但视线定在知蘅身上时眸光几变,或是激动或是怨恨,乱七八糟杂糅在一处,他整个人都似乎是疯了。
“你、你……”
他手足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两只骨瘦嶙峋的手攀着牢门,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知蘅,颤着下颌骨道:
“救我,救我……”
知蘅蹙起眉心,一旁的虞钦则事不关己地说了句“这是真疯了啊”。
她顺着杨昇的话往下说:“我会救你,但你要告诉我,你和摘星门的那些事。”
话音方落,“摘星门”三个字宛如是什么听不得的禁咒一般豁然砸向了杨昇,只见他瞳孔一缩,如避蛇蝎般连连后退远离知蘅,慌张地摆手说着些什么“不对”“走开”之类的胡话。
他似乎是被魇住了,一时间抖如筛糠,知蘅没料到他有如此反应,可一炷香的时间又太短,她不得不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容不得杨昇自己在那发癔症。
虞钦环臂冷眼瞧着,恰到好处地提醒道:
“逼不得,他要是真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咱就半点法子也没有了。”
知蘅沉吟片刻,随即抬手直截了当地按在了牢门上,只听一阵簌簌轻微响动,那牢门眨眼间覆上了霜,随即在虞钦眼皮子底下“噼咔”一声,碎了。
虞钦:“……”
他看了一眼牢外面的方向,不知道厉睛回来再看见这场面又作何感想。
知蘅没顾及那么多,在杨昇诚惶诚恐的注视下走近了,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我会救你,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不是在逼问你些什么,我这是让你自己救自己,明白吗。”
杨昇一时愣了。
虞钦心里却不由得嗤笑一声——仙家的承诺都这么好给的吗?
或者,这纯粹就是他们的话术。
毕竟他从来不指望那些高高在上位于云巅的神仙们能体味人间疾苦,多分一份心神来救济天下苍生。
不过虞钦却没有看到,背对着他的知蘅神色坚定,是真心实意地说出了这番话,就连杨昇对上她的目光时都有些许动摇。
他嗫嚅好一阵,几次都要掉下泪珠子来,整张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最终在知蘅的视线中痛哭出声。
知蘅伸手想扶住了他险些跪倒在地的身子,随后被不知何时走上前的虞钦截胡了——杨昇半边身子无力地架在虞钦的身上,磕磕巴巴模糊不清地道:
“我、我想说……可我不能说啊!”
“他们,他们一直都在,一直在看着我……我要是说了,他们一定会杀我全家灭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