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围剿（一）
自摘星门不请自来，已有一月之久。
期间李磬并没有再次现身，摘星门的人也就自作主张地在芸河县里驻扎了下来——这小小的地界竟然聚集了两大修仙门派，一时间是人人探头探脑，伸长了脖子要瞅瞅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而七禄星君对摘星门的到来亦是不置可否，只是叮嘱了两家人都机灵些，这些日子在樊都附近多走走，万不可放走了一只魔物。
眼见着他没有离开的架势，知蘅便料想七禄星君此行多半是还有别的目的，然而霓霜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只道是止川派了自己来——言下之意不过是好好“监视”着七禄星君。
瞧上去，连止川都不知晓他打的什么算盘。
近些日子里魔物是越发猖獗起来，更甚有几次是直接与狞煞一类的魔物面对面，摘星门和荆云门两家弟子都是披星戴月奔波在外头，每每回了住处都是叫苦不迭。
说来也怪，那些个魔物一个两个都不像是文献里记载的那样，反倒是总搞出些出人意料的花样——正如同当年云青山下会使红线的狞煞一样，置使折损的弟子亦不在少数。
霓霜与知蘅偶尔也会出手帮他们几分，可并非长久之计，若非找到源头怕是要无穷无尽地动乱下去。
小雨初霁，天色阴沉，低压压地笼罩在土地之上。
知蘅解决完眼前最后一只嘶吼着的魔物之后打量了一番周遭近乎凝滞的空气，不知怎得心里总是翻起不安的涟漪。
她摇摇头，暂且屏退了萦绕的忧思——今日的巡查已经完成大半，先回去与霓霜做商量才是。
心思方落，她便足尖一点悠然而起，不多时便与其他人碰了面——出乎意料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姜河一行人。
对方明显是看到了昏暗林中仙人这一袭翩跹的月白衣衫，回手收了剑后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礼。
他既然都这样，知蘅也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只得敛息落在了他们面前，足腕铃铛脆响一声，在林中格外突兀。
“可是在巡查？”
姜河答道：“是，这一片的魔物已经清除干净了，孙师兄那一队往南边赶去支援，晚上就能会和。”
他一五一十地将话同自己说了，知蘅眨眨眼，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得“嗯”了一句，沉默片刻后又接上一句：“做的不错。”
姜河眉眼舒和地笑笑，道：“分内之事罢了。”
知蘅点头，想不出与他还有什么能掰扯的，便简单叮嘱一句后准备离去，可谁知姜河突然叫住了自己。
“麓瑕真君。”姜河平静道，“当年的事，您还在怀疑摘星门吗？”
知蘅脚下一顿，回过头去看对方。
姜河朝她无奈一笑，道：“杨昇的事确实与摘星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点我无法否认呢。”
知蘅沉默着转过身来看他，盈盈一双秋水瞳中却是风平浪静，见不得丝毫波动。她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姜河静默须臾，便又抬头来含蓄两分笑意，道：“摘星门弟子所求亦是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搅动风云之事……至少并非我等想做的。”
知蘅眯起了眼。
姜河看她不言语，自是知晓其下缘由，免不得失笑道：“只是事到如今，单凭晚辈一言也无足轻重了。”
知蘅看不透他肚子里揣着几斤几两，倒是舌灿莲花的本事一套一套的，那二愣子一样的孙矢大师兄指不定被他哄迷糊过多少回。
故而她折了个中，挑个最不出错的话应答道：“现如今还未尘埃落定，事实真相如何无人知晓，先着重眼下之事要紧。”
听得她这不咸不淡的答复，姜河便也不再多言，把话儿都收压到了舌头底下，老老实实地道：“真君说的是，晚辈失言了。”
知蘅点点头，正准备迈步离开时忽而察觉到风中一股异样的气息，霎那间脑海中警铃大作——
“躲开！”
姜河怔愣一瞬，电光火石间只见面前猛然升起三人高的冰墙来，吓得一行人连退两步，惊魂未定地拔剑观望着。
而在冰墙的另一头，数枚淬了毒的箭矢牢牢射进了透明凛冽的寒冰之中，箭尖足足没入三寸之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知蘅亦是眉头紧锁地观察四周——这放箭的人来得悄无声息，竟是叫她也察觉不出，多半是个棘手的角色。
而就在此时，突然只听一个摘星门弟子惨叫一声！
知蘅心下一惊，仓促转头间只见视野中倏尔炸开一片血色——那弟子竟是毫无征兆地从中炸裂开来！
离他最近的人还未反应过来，扑鼻的血腥味便直冲天灵盖，残破的血肉骨块淅淅沥沥地砸落在地面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骇人声响。
只一个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一片殷红的血雾中，只见一根红线如毒蛇般浮动着，吐着信子挑选下一个猎物。
姜河率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散开！躲开红线！”
话音方落，只见那红线忽而如离弦之箭朝着一个弟子掠去，知蘅尚未来得及运法便只见那弟子神色骤然呆滞苍白，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砰”一声化作血雾！
不行，速度太快了！
知蘅顾不得许多，抬手于周身画出一道半径五米的雪幕来，道：“都进来！”
抱头鼠窜的摘星门弟子宛如得了神谕，个个撒丫子往知蘅身边跑，姜河跟在最后与那红线周旋，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撤回了安全圈之中。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看着在雪幕外盘旋游移的红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而姜河却忽而拉了拉知蘅的衣摆，声音僵硬道：“真君，树上。”
知蘅往树上瞧去，只见层层枝桠绿叶中竟站着一个人——面戴纯白面具，一手操纵着那作孽的红线，正无声无息地盯着他们几人。
知蘅心里一沉，心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自己居然完全没察觉。
再一细看那面具人，了风的话好像又响在耳侧——魔尊座下左右护法，其中右护法名唤无相，常以面具示人，而行踪诡谲……
一滴冷汗悄然滑下面庞。
魔尊右护法，她来这里做什么。
知蘅并没有那个把握能打过此人，毕竟对方身为魔尊座下的一把好手，七禄星君来了估计都只有五五开的胜率。
只是无相并未有更多动作，只是操控着那红线“看”着他们——哪怕隔着面具知蘅都能清晰地察觉到那冰冷如毒蛇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忽而，无相手指一动——
知蘅神色一凛，只见自密林中蓦然窜出十余根红线来，虎视眈眈地围到了雪幕之外。
几个摘星门弟子哪里见过这场面，有的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哭爹喊娘起来，好在被姜河一掐肉给止住了。
知蘅往周遭扫了一眼，便知此番是凶多吉少。
她暗自传音与姜河道：“等下我给你们破开一条路，你们先撤离，去芸河县里寻七禄星君来。”
姜河一怔，低声反驳道：“不可，那仙君呢！”
知蘅紧蹙眉心，道：“再这么耗下去都得死，我且替你们拦一阵。”
姜河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间却只听得周遭风声猎猎，隐有刀剑铮然之声。
知蘅也注意到了，下一刻却见视野中白茫一闪，那些骇人的红线居然被齐齐斩断！
她眉头一挑，如有所感应般看向不远处——一袭白衣身影悄然而立，腰间佩剑出鞘数寸，弥散出凛冽的寒芒。
姜河睁大眼睛喃喃道：“李磬……？”
无相同样转头看向白衣人，五指微动间红线凭空换了方向，朝着李磬飞速掠去！
李磬却也不躲，一手不紧不慢地抽出棠溪剑来，在那红线近身一刻身形瞬时化作虚像，动作迅疾如惊鸿照影，转腕出剑招招无情，剑光微闪间那红线已被系数斩断！
无相见自己在对方身上占不到什么便宜，便回首又看了一眼知蘅，随即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隐没进了幽深的密林中。
知蘅这才将方才堵在心中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收手撤掉了雪幕，却见姜河不发一言地走上前去，对着那白衣人的背影道：
“阁下可是棠溪剑李磬？”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分明是一副心里没底的模样，却还是站直了背脊对着李磬冷静道：“若阁下是，还望与我们回摘星门一叙。”
知蘅：“……”
他倒也真敢。
只可惜李磬丝毫没有理他的意思，甚至头也没偏一下，置若罔闻地点地而起，白衣一晃间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的速度太快了，甚至没来得及让姜河开口阻拦——姜河只是往前踏了一步，而李磬却早已不见身形。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半个字都没留下，和阵风似的半粒尘埃都不沾染。
姜河沉默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回过头，低垂的眉眼间显而易见地挂着几分思虑。
那群吓呆了的摘星门弟子也一个个地缓过劲儿来，顾不得什么李磬白衣人，先拉着知蘅的衣袖好一通地感恩戴德，真真切切地就要给她跪下磕三个响头。
知蘅连忙把人给薅住了，生怕对方做出这档子欺师灭祖的事来，自个儿还僭越了御溟元君仙尊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