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这胖妇人一声令下，手下就凶神恶煞地扑来按住了苏掌柜。变化来得太快，一时间，竟把店内的伙计们都惊呆了。
内间，萧青鸾霍然起身，拉开门扇，伸手就丢出了一个茶盏。
“哐当”一声脆响。
茶杯划过一道弧线，带着滚烫的茶水正好砸在众人中间，这才镇住了满堂混乱。
萧青鸾听得明明白白，这群不速之客显然对苏福不怀好意，故意诬蔑于他。
什么卖假货，见官去，不过是吓住其他人的借口。只要苏福出了这店门，就是套麻袋绑架，甚至是杀人灭口。
同样的套路，她上上辈子，就在反诈骗app上看了无数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青鸾脸色越发寒冷，几乎锐利到割破空气。
光天化日，就敢直接打上门来闹事，这帮恶徒背后是谁，显而易见。
“吵什么呢？当这里是泼妇骂街的菜市口么？”
这群恶徒顿时呆了呆。
他们虽然凶悍，但崇文坊各店随处可见王公贵胄，也并不敢太过放肆。一听到内间传来的声音，再看到那只伸出来的纤纤细手，不少人都蒙圈了。
糟了，原来这里还有别人！
胖妇人脸色一白，神色闪过一丝慌乱。
能让宝辉楼清空全店，专门招待的人，还是年轻女子……这内间的人，必定身份不凡。
苏福趁着这空档，飞速挣脱，来到了自己伙计们当中。而宝辉楼的伙计也匆匆围住他，精神抖擞，怒视着眼前的胖妇人一行。
“夫人，东西不喜欢可以谈，我们店在天子脚下做正经生意，怎么经得住你动手动脚？”
“就是！上来就打人，还有没有王法啦？苏掌柜都五十多了，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也得坐牢！”
胖妇人定了定神，红唇往一边扯了扯。
“哟，造假的还理直气壮啊？我告诉你们，这是店大欺客！”
“实话告诉你们，我家老爷就是当朝国舅吴都尉，看金银的行家里手！这镯子是他买来给家妓的，一上手就知道不足量。难道还会冤错人吗？”
苏福扶着伙计，被这番话气得差点笑出来。
同行陷害就对了。
以前的对手好歹知道装一装，你直接撕破脸皮，自报家门了可还行？
“怕了吧，苏掌柜？”
胖妇人见他沉默，趾高气昂地抬起了脸，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了圈四周。
就在这短短的两句话间，宝辉楼后院、马房的伙计工匠也都赶来了，乌压压地守在后头。想要直接绑走大掌柜，屈打成招，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胖妇人悔恨不已，嘴上倒是越发来劲儿。
“这样吧，你这里东西多，真动起手来砸坏了也可惜，我们不动粗。但这制假售假，总得有个说法吧？”
“吴都尉也不是不讲仁义的人，只要你按十倍价格退钱，再磕三个头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听到这里，钟氏也忍不住了，掀开帘子直接走了出来。
“苏福！”
萧青鸾眉尖一动，吓了一跳。
钟氏的心也太急了，她还想听苏福这经验丰富的老油条怎么说，同时等京兆尹的官兵来呢！
不过主事者已出面，剩下三人也只好拿起面纱、帷帽跟上。
苏福见钟氏走出，忙上前护住她。
“夫人，您怎么——”
“不是说我们宝辉楼以次充好，黄金不纯吗？”
钟氏捡起地上的两个破镯子，眯了眯眼。
“你现在就打开库房，把每种手镯都拿出来，还有修补用的金丝、银锭子，都拿出来用试金石验证！还有，叫隔壁几家店都来看，亲眼见识一下有没有掺杂。”
“这位就是宁远侯夫人吧？妾身马氏有礼了。”
胖妇人假惺惺地一笑，勉强福身行礼。
“夫人果断大方，叫人佩服。但这样的测法根本没用，谁知道伙计有没有藏别的假货，怎么能服众？”
“而且你手上拿的镯子就是假的，掰开断面就可看见。即便现在店里全都是真货，你也抹不去这一事实！”
钟氏眉头一皱，看垃圾似的看了她一眼。
“叫这么大声干嘛？我已经给你脸了。”
胖妇人：“……”
萧青鸾捂住嘴，差点笑出了声。
这姓马的胖妇人虽然霸道，但论身份，不过是吴家的仆妇，仗势欺人，狐假虎威。
钟氏如此回答，鄙视意味十足，叫人听了就痛快！
“钟夫人，你……你这是要彻底败坏口碑了！”
胖妇人气得颤抖，扭头就冲向大门招呼，叫路人进来围观。她的手下也连忙出马，添油加醋，不干不净地把宝辉楼给骂了一遍。
“侯府的金楼耍诈骗人了！”
“诸位街坊，老爷太太，快都来看看，这还有没有天理啦！”
没多久，就有许多好事者围住了宝辉楼，一副看戏的吃瓜神情。
钟氏刚想说什么，就被萧青鸾抢先一步，挡在了身前。
“婶娘身份贵重，莫再随便开口了，就让我替婶娘啰嗦吧。”
萧青鸾接过她手上的金镯，将一处小装饰掰断，微微一笑。
“没错，这螭龙抢珠镯确实是宝辉楼的款式。这只手镯外层是金，内部……看起来可是铜和铅？”
马氏冷笑，“你们做的东西，自己不知道吗？”
“马夫人，你似乎听不懂人话。”
萧青鸾无辜道，“我只说它是宝辉楼的款式，但宝辉楼的款式，不一定是宝辉楼所作的吧！”
马氏心口好像被针扎了个透，瞬间憋红了脸。
“你！强……强词夺理！”
她伸出一只手指，哆嗦着点着萧家的几人，朝后扭头。
“大伙儿好好看看！萧家列代侯爵，书香门第……就这般颠倒黑白吗？我们只是要个公道罢了，她们这般搪塞，还摆出架势来威胁我了！”
“这二龙抢珠的款只有宝辉楼才有，如此精美的花丝镶嵌，除了她们家，还有谁能精雕细刻出来，怎么造假？”
“这就是在敷衍塞责，在欺压百姓！”
萧青鸾听她说完，面无表情，只是伸手朝后一招。
苏福会意，立马拿来了一册厚厚的档案。
这本书册比一般账簿大多了，当着众人面摊开，里头竟还有琳琅满目的彩色绘画。
马夫人胖胖的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慌了起来。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崇文坊的诸位邻居，诸位大人，这一本是宝辉楼的账册，专门记载贵重首饰和宝物的销售细节。”
萧青鸾不紧不慢翻了几页，很快找到了有手镯图样的那一页。
设计图工笔描绘，螭龙栩栩如生，与真品一般无二。
“这个样式是上月初三才售卖的，价格不菲，总共只有五十只。我问你，你们吴家是何时，以何人名字购买的？”
马氏的冷汗差点出来。
她没想到，账本居然还可以这么细致，连卖出的货物样式、时间都记！
像玲珑阁，一般就只有收入汇算，火耗花费这几样而已，怎么萧家这么会做生意，细致到这样地步？
不过幸好，她被派来找茬，已经背完了一套说法。
“是上月二十八买的，经手人是刘二！”
说完后，马氏骄傲地挺了挺脊背，看着萧青鸾，露出得意之色。
这就没办法了吧？
他们为了布这个局，真的叫人来买过东西。
萧家的人都糊涂了，这位小姐竟还大大咧咧翻账本争辩，也不怕铜臭味脏了手。商场上的事，可比那内宅复杂着呢。
她今天就要让这个店名声扫地，再也做不下去！
钟氏上前一瞧，果然如此。
账本上确有一条二十八日卖出金镯的纪录，名字也对的上。
“青鸾……”
钟氏长久不管琐屑，心里一惊，顿时就有几分慌乱。第一反应，便是求助似的看向了萧青鸾。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侄女聪明，一定会有办法。
“婶娘勿急。”
萧青鸾神色平静，只是和苏福对视了一眼。
确认了眼神后，她又翻了一页，冷冷地看着马氏众人。
“就这一句话，我可以断定你们在说谎。且看这里——”
萧青鸾指着几行小字，缓缓念出。
清润嗓音一字一顿，势必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螭龙抢珠镯共五十只，有四位金匠参与打造。王巧父子造十二只，十日售完，后续由薛家师徒完成。”
“王家作品有龙须六条，薛家师徒大者七条，小者八条，以做区分。如作品有破损、脱漏之弊，管事需查明原委，追及个人，严惩不贷！”
动听的余音落下，满堂沉寂。
方才气势汹汹的吴家豪奴们，一时间都闭上了嘴，傻了眼。
“我懂了，原来如此！”
萧凤惊喜地一拍手，怒瞪着马氏。
这般手镯一看之下，只有精美华丽，没人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防伪手段。
当世金银楼，一般只有在大件金器上烙标签，盖印章的。
而宝辉楼的东西，不但可以验证到售卖时间，售卖给谁，甚至连有问题如何追责也暗藏其中了。
而且这些具体信息，外人是绝对无法得知的！
围观人群里也传出一阵感叹，议论纷纷。
萧青鸾眉眼舒展，再次拿起那破损手镯，对马氏晃了晃。
“你口口声声是二十八日买的，那手镯上的龙不可能有六条胡须，应该是七或者八。我来数数！一，二，三，四……怎么只有四条？”
“这……我……”
马氏汗出如浆，不敢对视，忍不住往后缩了一步。
那一张胖脸上又像哭，又像笑，脑中疯狂搜罗说辞。
“手镯是真的，一定是……一定是我刚才力道大，把金丝都摔坏了。对，就是这样！”
“咦，可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萧青鸾故作惊奇，掩唇笑道：“镯子又不是金的，假如是摔没了几根金丝，破口肯定看得出来。”
“你不要慌乱，耐心点。有这么多街坊听着呢，还可以再继续编。”
铁证如山下，人群顿时开始骚动，起哄。
一双双眼睛，一只只手指，都冲着吴家众人而来。
虽然大家只是指点，嘲笑，但这种被包围，被千夫所指的场景，还是着实叫人头皮发麻！
“啊——让开，都给我让开！”
马氏崩溃地大叫一声，扭头就推开人群，朝外跑去。
见此情形，宝辉楼的伙计和路人都等不下去了。
这婆娘理亏了就想跑，这么多人，还能叫她走脱？
当下，空气里好像响起了一声发令枪。
有人大叫一声“抓住她”，就跳出来指挥动手。
众人一面控制住吴家家丁，一面追上跑路的马氏。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狠狠掀翻，摔在地上。
“好一个贼喊捉贼的计谋，差点把我们都害了！”
“呸，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不是东西！”
义愤的路人也凑了上去，你一拳，我一脚，把人包围的水泄不通。
吴都尉的名声本就很差，多有人借机报私仇的，下手特狠。一拳下去，竟把马氏的鼻子都打歪了。
一个嚣张跋扈的悍妇，当下只能求饶不断，哭爹喊娘，血流了满脸都是。
直到官兵赶来，人群这才一哄而散。
“诸位，可是宁远侯的家眷？”
一名为首的官差抱拳，冲萧家几人行礼，为难地看了一眼惨叫的马氏。
“夫人小姐受惊了。这吴家豪奴私自逞凶，闹市撒泼，吴都尉方才主动遣人报案。您看这次误会……是不是通融一二？”
钟氏这才咳嗽一声，恢复了平日里富贵从容的姿态。
“咳，这话怎么说？”
“以下犯上，还涉嫌冒用主家之名，讹诈商户，起码也得流三千里。”
官差声音颤抖，差点都要哭了，“这毕竟是吴家的人，我们抓了也，也不好交代啊！”
萧青鸾轻叹一声，明白他的意思了。
当今的京兆尹，也不敢轻易得罪吴家。这件事就算闹上去，吴都尉的行为也会被高拿轻放，甚至简单脱罪。
最好的办法，就是各退一步，顺着台阶私了。萧家还没有足够实力，一味刁难这些官差，恐怕也达不到惩治恶人的效果。
“吴家约束下人无方，实在是可悲可叹。”
萧青鸾拉了拉钟氏的衣袖，微笑道：“不过吴都尉有心道歉，我们萧家也不是不讲仁义的人。婶娘，你说是不是？”
钟氏看了眼机灵的萧青鸾，心里暖洋洋的，十分骄傲。
“青鸾说得对。横竖无人受伤，闹上公堂就不必了。只不过事是由吴氏奴仆闹出来的，诚心地赔礼道歉，条件必不可少！”
“夫人说的是，说的是。”
官差头颅更低，语气却多了几分讨好的喜气。
“您有什么要求？小人都可以代为传达。”
钟氏沉吟着扭过头，看了看三个女儿——要点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