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既然如此，这段时日我就要叨扰侯府了。我虽有房在京，却久未收拾正遣人打扫，如今带着亲随暂住在客店内。细细想来，上次进京都是十年前了，怪不得这次像乡民进城，沿路什么也认不得。”
“说的也是，尤其是东城一带，崇文坊、祥瑞坊，这几年变化可大了呢！”
钟氏浑身一激灵，看了萧青鸾一眼，顿时骄傲地笑了起来。
“现在府中的商铺就是青鸾在管，京城哪里好吃，哪里好玩，哪里适合置业，她是再熟悉不过了。你若有疑问，尽可以找这个妹妹解答。”
“妹妹”两字，她咬的格外用力，也不知对方听不听得出来其中意味。
萧青鸾配合地笑了笑，正要客套几句，旁边的萧凤却开心地一拍桌子，把话头给接过去了。
“娘，这几日又阴又冷，我在家都快闷死了！到月底就会下雪了，我们带无咎哥哥出去玩吧？京城这么大，要想熟悉各种风土人情，肯定是亲身体验，更能入乡随俗。”
钟氏顿时一愣，没料到萧凤会趁机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有没有问衡儿……”
“哎呀，问了！哥哥不是没空么。”
萧凤趴在扶手上，伸着胳膊拉住钟氏，撒娇道：“冬日雪湖行舟，煮雪烹茶，这一向是京城的雅致风俗啊！往年您也带我们去过的。这次包一艘大船，让无咎哥哥也感受感受，如何？”
钟氏和萧启对视一眼，只好无奈地点头。
萧凤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当着客人的面，他们难道还能拒绝吗？
况且，京城之南有一大湖，唤作“留雁湖”，历来是文人骚客追慕风流，乘船游览的好地界。萧凤和萧青鸾领着王无咎去溜达一圈，看看风景，也算是他们尽了地主之谊吧。
……
等王无咎离开后，萧青鸾才拉住萧凤，把其中内情都说清了。
萧凤满脸惊讶，连连后悔跺脚。
“竟然是这样！怪不得娘刚才嘴角抽筋，连喝茶的手都哆嗦了，原来是怕这个无咎哥哥要娶你啊？”
萧青鸾一阵头疼，差点伸手捂她的嘴。
“什么娶不娶的——唉，反正王家比咱家显贵得多，王无咎这等人要慎重对待，你不能一腔好心，马上就和他走太近了！”
“我明白了……青鸾，你真是的，这等内情也不早点和我解释！”
萧凤似懂非懂地挠了挠脸颊，纠结道：“要不，这游湖的事情你就装病别去了？不就是带个客人去玩嘛，我一个人也能好好处理的！”
“那必不可能。”
萧青鸾果断地一口回绝。
萧凤热心十足，又很爱表现，这本来是没错的。但这么重要的事，只叫她一个人去？
她从来没独自接待过客人，既不懂如何租船讲价，又不知道一路上的路线、吃食怎么安排。稀里糊涂的，不出岔子才怪！
得罪了王无咎事小，万一天寒地冻，她自己出了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被萧青鸾一番话语，萧凤膨胀的自信马上漏气了一半。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我可比你多吃了好几个月的饭哎！”
“三姐姐想多了，我这是担心你而已。”
萧青鸾轻描淡写地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有人在一旁提醒，查漏补缺，大家才能玩得畅快。”
……
第二日，萧凤见到萧青鸾时，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
她自己衣着华美，大红色的冬衣，鹿皮皮靴，外面还罩着厚厚的貂皮长斗篷，一看就是富家千金出行。
可萧青鸾却大为不同，一袭深窄袖的蓝色男装，简约干练，英姿飒爽，走动脚步轻快无比。这样的打扮，反而衬得她容貌越发显眼，明眸皓齿，顾盼神飞。
“青鸾，你这身打扮像是哥哥衣箱里偷的，好俊的风范啊！”
萧凤上下看个不停，衷心赞叹道：“这身衣裳也正适合出远门。哎，对了，我好像也做过两身男装……”
“别耽误时间了！你这身裙子大方贵气，正合我们家的身份。”
唯恐她要回去换衣服，萧青鸾马上笑着催促道：“快点走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了。”
两人相伴出门，来到城门处，王无咎一行人已经在等着了。双方寒暄一阵，一同往留雁湖的方向行去。
伴随着碾压冰雪的吱嘎声，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总算到了湖畔的一处小镇上。
萧青鸾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只觉得眼前一亮，展开了一片朦胧的水色雾气。
开阔的湖面上幽静安然，只有几只飞鸟，几处船影，隐约传来鼓乐声。湖边的大树上积雪尚存，呼吸之间，尽是冰雪的寒凉味道。
萧青鸾只觉得头脑都清爽了几分，踩了踩脚边冰棱，笑容也禁不住舒展开了。
“到底是京城名胜，叫人一见之下就为此心折啊。”
看见身后的王无咎也下了车，萧凤忙打招呼道：“无咎哥哥，这就是留雁湖的雪景了！乘船过去还有两个湖心小岛，上面有酒家茶铺，可以坐而赏雪。”
“我已让家人带了点心，租了客船，咱们这就过去吧！”
“客随主便，我就听三妹妹的安排了。”
王无咎没什么意见，只微笑着附和萧凤。他欣赏的目光从湖面上收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萧青鸾。
从下车开始，萧青鸾的眼神，就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眼。
她自顾自地缓步走远，时而向上看，时而向下看。在一片冰冷之中，萧青鸾自在沉浸，仿佛忘掉了一切，陷入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萧青鸾还记得，自己才是这次出行的主角么？
王无咎心里纳闷儿，她就这么我行我素，对他没有一点照顾不成？
萧青鸾才不在意他想什么呢，她的关注，早被地面上的车辙吸引了。
“珠绣，你瞧这地上的车痕，是不是杂乱，有的还特别宽？”
从车辙上，可以看出马车的大小，重量。这样的痕迹，显然就证明了留雁湖的受欢迎程度。
“看来，今天已经有许多王孙公子来这里游玩了。怪不得湖上飘来乐声，那几艘大船上，可能还有教坊司的歌姬、乐妓。”
王无咎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凤倒是一下子来了劲头。
“青鸾，我也听到了，那好像是你的琴谱里的曲子哎！”
她拉着萧青鸾的胳膊，高兴地跳了两下。
“没想到教坊司也演这样的时髦乐曲了，快点凑近去听听！啊，对了，咱们的船是哪一条来着？”
“三姑娘刚问了两遍，怎么又忘了？”
珠绣抬了抬手指，笑着提醒，“看，就是那条插了两面小旗的凤头画舫。”
“我……我没忘，就是确认一下以免出错！”
萧凤顿时红了脸，只觉得羞恼不已，她用力拉了萧青鸾一下，自己率先领着丫头，快步往码头走去。
船工看到他们过来，忙在船只和码头间铺好木板、毛毡，防止来人被水迹滑倒。
“三姐姐，我先扶你上去。”
萧青鸾示意王无咎先走，自己则转身去扶萧凤。
两人一同踩在了木板上，脚底，顿时就传来了“咯吱”一声响动。
萧凤“哇”地大叫了一声，“不好，这不会是要断了吧？”
她顾不得姿态优雅，迈出一大步就跳上了甲板。
被留下的萧青鸾看到这一幕，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好怕的！
这些踩踏板是竹木钉成，有响动再正常不过了。她们两个人才多重，哪怕再多来两个，也未必会把踏板踩断吧？
然而萧凤一走，她手上受力一空，差点就站不稳了。
眼看着她身子突然歪斜，两只手一前一后，伸过来扶住，立刻将萧青鸾的脚步给稳住。
身后的手是珠绣的，而身前扶住她肩膀的手……
萧青鸾顺着看去，看到王无咎，微微愣了一下才笑着点头。
“多谢，其实我自己可以……”
“无妨。”
王无咎看着她默不作声，直接把自己的手甩开的举动，反倒笑了出来。
如果他弄没错，萧青鸾一开始不说话，就是为了把待客的机会都交给开朗活泼的萧凤。而她一身暗淡男装，也是与萧凤的华丽衣裙形成鲜明对比。
她这么照顾姐姐的感受，却不待见自己。不知为何，反而让王无咎多了几分好感。
还以为豪门大户都和他家一样，兄弟姐妹处处争锋，互不相让。
没想到在萧家，情况却是截然不同。
萧青鸾与萧凤不是亲姐妹，关系却也融洽亲密。从这一点中，就能看出萧家的内宅安稳，充满温馨，家教也非常良好。
想到这里，王无咎的笑容，就变得真诚、亲近了不少。
“五妹妹身量纤细，又走不惯这样的地，本就容易摔倒。我不过是顺手一扶，你也不用太客气了。一同出来游玩，顾及主客之分就没意思了吧！”
萧青鸾顿时惊了。
王无咎这句话格外家常，一句妹妹更是说的顺口无比，和之前的态度相比改变了很多。
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带着王氏的期望前来相交，不是应该处处审视自己，反复提到家世门第，恨不得把“门当户对”的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吗？
带着一腔“不对劲”的疑惑，萧青鸾思索着走入船舱。然而，她面上却自然从容地微笑着，招呼船家前来煮茶。
伴随着淡淡的茶炉烟气，游船一路往湖心划过去。
三人围坐，喝着热茶，谈笑南北风土人情。
王无咎见多识广，语调不疾不徐，偶尔还能说几个幽默笑话，风雅不失健谈。
很快，就连旁边的随从和丫头们都听得入迷，时不时就哈哈笑出声来。萧凤更是一脸羡慕，托着下巴问东问西的，对王无咎更加崇拜了。
片刻后，珠绣推开小窗，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又退了回来低声询问。
“姑娘，湖心岛到了，我们要马上上岸么？”
“先不要了。”
萧青鸾见气氛正好，眼睛一眯，决定在湖面上再飘一会儿。
她低声对珠绣吩咐，“坐在船里赏景也挺好的，让船夫往小岛周围绕一圈，等会儿再去岸上吃饭吧。”
珠绣认真地点了点头，自去安排不提。
留雁湖中央的两个岛都很大，一者高，一者低，旁观起来，就宛如撒了糖粉的巨大盆景般美丽。
两个岛中央，湖水又深又平静，仿佛碧玉一般。湖面上还缠绕着淡淡的一层水雾，偶尔有一圈圈的涟漪泛起。
“话说回来，这湖里不是有鱼吗？”
萧凤偶尔一瞥湖面，看到了那是鱼的痕迹，好奇地对船夫道。
“你们船家是惯常在湖上吃住的，一定有厨具了！我听说新鲜的湖鱼吃起来最鲜，借你们的东西用一用，可使得？”
这点小要求，船夫们自然忙不迭地说好。有人马上取来另一只炉子，开始烧火、煮水，准备吃鱼用的调料。
“小姐还请稍安勿躁，不要出声。老夫马上动手，最多半刻钟就能有鱼上来。”
“不，我要自己钓！”
萧凤找出准备好的鱼竿，兴致勃勃地挥舞，表示自己要露一手。
她一个夏天都在闲园的池塘钓鱼玩儿，自认为水平很不错，马上就能煮出一碗新鲜的鱼汤，给大家润润嗓子。
王无咎朝水里看了一眼，便微微摇头。
“这处水质很肥，水底的水草也很丰盛。这么冷的天气，小鱼还好说，大鱼恐怕都沉到水底保温了，不好钓啊。”
“无咎哥哥，听起来你也是个行家？”
“这个么……蜀州多溪流，鱼虾更是当地美味，我只是略懂一点而已。”
“这里刚好有两支鱼竿，青鸾不喜欢玩，那就咱俩来比一比！”
萧凤兴致高昂，拉着王无咎，转身就出了船舱。没注意到萧青鸾落在后面，目光看向两人背影，反而有些无奈。
王无咎不是那种轻薄爱炫耀的人，说是“略懂”，实际水平恐怕是个中翘楚了。
而萧凤玩垂钓，只是无聊时在自家钓一些放好的鱼，哪里能和人家比较？
而且从刚才开始，他们的船的位置就一直在变动。就算现在船夫下锚，把船停住，也无济于事了。
萧青鸾走出船舱，理了理耳边发丝，看向对面。
有一艘高大的楼船在驶过来，比他们的画舫大许多，上面雕龙画凤，描金画银，艳丽无比。
那种轻歌曼舞，丝竹管弦的音乐声，也是从楼船之上传出来的。
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
船工在不远处羡慕道：“今儿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好雅兴！这艘船，恐怕是这留雁湖上最大、最华丽的了。据说造了五年，船头的龙首就用了数十斤黄金贴金箔。”
“如此穷奢极欲？”
萧青鸾惊讶地挑了挑眉，“那你知道船的主人是谁么？”
“当然不知。”
船夫憨厚地笑了两声，“这样的大人物，我们平头百姓唯恐冒犯，哪里敢去打听消息呢！”
抬眼望去，那楼船上上人来人往，不少奴仆服侍，还有几名护卫在甲板上巡逻守护。
只是这一切都蒙着一层雾气，远远看去，看得不太真切，也不知道主人的身份到底是谁。
“希望他们别再靠近了，否则这么大的船，泛起的水波就会把鱼虾都吓跑了。”
萧青鸾皱了皱眉，她并不想和这位“贵人”打招呼。
这次出门，目的只是游览风景，因此萧青鸾把一切都往低调、舒适来布置，带的人也不多。
王无咎身份特殊，暴露萧家和他关系不错，更是没有必要。
好在湖面广阔，掌舵的船工自然会绕开，两边应该也碰不上。让其他随从安静，萧青鸾搬来躺椅，安安静静地观赏萧凤两人钓鱼。
在一片自然的天地间，头脑也难得地放空了。
她低垂眼眸，仿佛只是一只停在船头的小鸟，随意地小憩一阵，梳理羽毛，放松自己。
王无咎方才一直在说蜀州，蜀州离京城很远，足足有二千里的距离。那里的山、水，都与京城地界大为不同。
山路崎岖，峡谷高耸，大江奔流，蜿蜒在山体之间绕过。无数船只在风浪中颠簸，一个个城池沿江分布，高低错落，各有风情……
这样的风景她可以想象，却已经多年没有亲自涉足过了。
从旁人口中听故事，见识天地广阔，不免越听，就越是觉得羡慕！
“是我先开张！这是条鲫鱼！”
就在这时，萧凤钓上了第一条鱼，只有两寸多长。但她已经高兴地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去解鱼钩。
萧青鸾笑着起身，准备上前帮忙，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模糊的“扑通”声。
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还是个重物，是从前面的楼船上掉下来的！
萧青鸾浑身一震，立刻眯起眼，跑到船头极力看去。
一团水花在湖中扑腾，水波飞溅，似乎有人影在其中挣扎，时隐时现。
“有人落水了？”
萧青鸾心中一紧。
看那粉紫色的衣衫，隐约还是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旁边的楼船里就伸出好几只船桨。迅猛，无情，对着那小小身影，奋力往水底下按压！
萧青鸾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一阵刺骨寒意从脚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