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这一榜进士之中,范涵远文采斐然,年纪又轻,原本很受欢迎。据说他中了之后,不少文武官员都想要结亲,甚至有三品大员提出以嫡女相许,但范涵远都没有答应。
一开始,很多官员都认为这是他孤傲刚直,不愿意以裙带关系上位的表现。因此,即便被拒了也不记恨范涵远,反而更加欣赏他了。
可是最近,范涵远与李白鹦的绯闻传出,他的风评发生了巨大变化。
尤其是那些有女待嫁,对范涵远又颇为看好的官员。他们回过味儿来,简直是出离愤怒了。
这是什么意思?
范家拖拖拉拉,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显然范涵远对李白鹦并无多少真情。
但没有真情还招惹人家,弄出私下苟合的丑闻,就是说他们的掌上明珠,还比不上一个被赶出门的侯府庶女咯?
“这倒是有些荒唐无稽了。”
萧青鸾面不改色,笑眯眯地说道:“殿下不要信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话。过继是李家几次三番请求的。叔父心地仁善,同意白鹦为母家接续香火,这不是好事一件吗?”
“还有,范大人与她是青梅竹马,绝没有任何虚情假意。据我所知,范家就是准备明天下定礼的,之前的那些拖延……也许只是钱没凑齐,这才引发了不少风言风语。”
“这么说来,宁远侯府已经仁至义尽,做的很好了。”
宣紫举起折扇在胸口扇了扇风,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萧青鸾顿时疑惑地眨了眨眼,笑着追问,“些许微末小事罢了,殿下怎么关心起这等流言来了?”
“担心谣传会对你不利啊!虽然只是零星的几个字,但若是带累了你们几个正经姐妹,那就不值当了。”
宣紫大大方方地承认,她对萧青鸾就是比较偏爱。
这个少女年纪虽小,容貌气质却不俗,兼之文采斐然,经商也有奇思妙想,实在比一般的贵妇闺秀有趣太多了。
李白鹦明显欠缺管教,品行不端,这种事换做她,肯定得想个办法永绝后患才行。
“其他情况倒还好说。但要是在宫廷角度看,沾上这样的姐妹,你往后说亲出嫁都不太方便。”
萧青鸾听到“说亲”,神色禁不住微变。
“殿下别开玩笑了,我可没有入宫之意啊!”
“可你不是和三弟很聊得来么?”
宣紫微微一笑,笑得格外狡黠。
“那天管家来报,说看见他骑着马,路过后墙时,把一棵石榴树都拽断了。他又没有什么恋花惜草的习惯,想来,一定是急着要给谁送花了。”
“比起大哥和二弟,他身份低微,母妃早逝,在宫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因此也一向严以律己,不敢稍作放松。细细回想,我仿佛就没见过他为谁失态的样子。——青鸾,你知道那石榴花最后去哪儿了吗?”
萧青鸾心知肚明,但如何能说?
她脸色微红,忍不住把视线转开。
按照时间,那朵石榴花早就谢了,但她还赶在花谢前磨出了花汁,特地在纸上画成了一支不会凋谢的红色小花。
原来这朵花,来源居然是公主府的后院。
宣凛自己不曾说明,但宣紫倒是门儿清,还一脸看透了一切的微妙笑意。
她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
从公主府回来,萧青鸾一头扎进了厨房,为萧衡做那川贝雪梨汤去了。
做饭实在是最好的减压活动,手起刀落间,萧青鸾眨眼的功夫,就处理好了一大筐洁白的雪梨。
呼出一口气,萧青鸾伸手,满意地摸了摸梨子们光滑的表面。
“陈大娘,去西边的储藏室找找,我记得川贝和□□糖都放在一个架子上。”
“好嘞,马上就来!”
厨房内热火朝天,伴随着柴火燃烧的毕啵声,蒸笼上,逐渐散发出了梨子清甜的香气。
“姑娘可真是会吃。上次会宾楼的师傅来咱们家做客,尝了一块姑娘发明的芋头糕,那叫一个赞不绝口,一回头就告诉了他们家老板。”
珠绣拉着风箱笑道,“我昨天还听说,他们要在祥瑞坊新开一家酒楼,专做南方烧肉和特色点心呢。那地方距离梧桐钱庄也很近,不知姑娘有没有入股的意思?”
萧青鸾一怔,进而拿杵臼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轻笑出声。
“你倒好,生意头脑见长,已经学会给人当掮客了啊!”
“被,被看出来了?”
“我还不知道你么,脸上又藏不住多少秘密。”
珠绣顿时眨了眨眼,脸上红了一大片,期期艾艾道:“那……那不是姑娘财神转世,名声在外,人家才递话进来的嘛!我也就拿了五十两,等会儿全给姑娘收着。”
“鸡毛蒜皮的小钱,我才不稀罕呢。”
萧青鸾扬了扬嘴角,没有责怪的意思。
她现在深度参与萧家生意,越是赚钱,身份就越发显赫。只要有些耳目,外面的人也不难知道,这整个侯府的金钱她都有极大的话语权。
这位会宾楼的老板,就是耳目灵通的人之一。
现在的祥瑞坊,由于有萧家的钱庄建立,人流量比原来大了不少,以后可能还会更加繁华。只要本钱够,底子厚,在祥瑞坊开酒楼,就会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你去告诉会宾楼,这生意我参与了。”
萧青鸾靠在灶台边想了想,嘱咐道:“不过我们要做就做大的,叫他派个可靠的人和苏福接洽,慢慢规划,最好能把钱庄对面的半条街都买下来。”
“真是大手笔啊……那我洗了手就去传话!”
珠绣高兴地跳起身,刚端着水盆去门外打水,钟氏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门口。
“青鸾,到处找不到你,你怎么又跑来厨房了……哎呀,好香的味道!”
“我是给哥哥做点心呢!”
萧青鸾忙推开旁边的小窗,把蒸气散开,擦着手走出厨房。
“婶娘找我什么事?”
“是有件大事。”
钟氏的神色马上变得紧张,左顾右盼,还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她压低声音道:“咱们走,先到我那里去说!”
萧青鸾被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
“婶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外面的铺子又出了什么事?”
钟氏拉着她快步进屋,遣散了所有丫鬟,这才面对面,拉着萧青鸾的两只手坐下。
“刚才我突然接到一张拜帖,王氏有人要上门提亲了!”
“哦——看婶娘神色,应该是最出名的蜀州王氏,皇后娘娘出身的母族吧?”
萧青鸾笑了起来,抽出手自己倒了杯水。
“这不是很好么?听说王氏门第高贵,富可敌国,族中子弟的教育也很严谨。三姐姐之前的那些求娶者,好像还没一家比得上王家的……”
“和凤儿有什么关系,凤儿现在还不知道呢。”
钟氏恨铁不成钢地一拍腿,“人家是冲你来的!”
萧青鸾差点被水呛到,连连咳嗽。她不得不拿手帕捂住了嘴,一双上挑的凤眼无辜睁大了一圈。
“找……找我?”
上次她对钟氏表明不愿早嫁的心态后,这种问题应当就不会发生了。就算有人对她意动,叔父婶娘也会联手拒绝才对……
可现在,钟氏却不得不单独找自己商量,肯定是对方身份特殊,难以直接拒绝。
忽然间,萧青鸾脑中灵光一动,浑身打了个哆嗦!
蜀州王氏……该不会是皇后亲自出手,要弄什么赐婚给侯府吧?
“皇后娘娘的内侄,蜀州知州王宪之子,王无咎。他与他父亲前几日才回京述职,进宫得了皇后不少封赏。据说王公子这次进国子监任职侍讲,便留在京城不走了。”
说到这儿,钟氏的语气顿了顿,蹙起眉头,显得有些不确定。
“王知州与你父亲是同年进士,我虽未见过,但传闻两人关系极好,年轻时还曾经约为儿女亲家。可惜,他在京城迁转两年,马上就被皇后娘娘安排外出历练,逐渐成了一方大员,之后你父亲又……两家就没有更多来往了。”
“王知州有三子,这次只带了王无咎入京,多半也有让他扎根留在京中,扶持太子,为家族开枝散叶的想法。也只有这位王公子,与你的岁数刚好合适!”
“原来是这样。”
听着钟氏越来越急促的话语,萧青鸾反倒笑了出来。
“就凭这个,婶娘接到了拜帖,便觉得他是来求娶我的?”
“可不是嘛!他还托人送了一把‘喜上梅梢’的折扇作为见面礼呢。扇子上的题字是你父亲亲笔写的,你叔父看过了,错不了!”
钟氏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想来以王知州的权势,也看不上侯府什么。只是你和你哥哥最近锋芒毕露,太过优秀,被皇后娘娘看在眼里了,他们才有这样的打算吧……”
这个推论,倒是显得有些道理了。
萧青鸾微微颔首。
谁也不知道,王家父子进宫时,到底和皇后谈了些什么。
假如是皇后想到之前的舞弊案,或者最近的京城传闻,夸赞了自己几句,导致自己变成了王无咎的“备选”,这个逻辑也完全合理。
而且,她对王无咎并不是全无印象。
前世,王无咎与范涵远曾经一同在太子麾下共事,对她这个故人之女,似乎也是格外照顾的。
萧青鸾记得他瘦高,如竹,有一笔风骨盎然的好字,像极了她早早去世的父亲萧护。后来有一年京郊遭遇洪水,萧家祖坟被毁,王无咎还特意拨冗,重新为萧家书写、刻画了部分神道碑文。
所以,虽然王无咎后来执掌大理寺,对长公主等人痛下杀手,冷酷无情,但萧青鸾对他没有恶感,只有几分淡淡的遗憾。
至少按人品看,王无咎和范涵远,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水平。
见萧青鸾凝眸沉思,钟氏捏着她的手,越发没好脸色。
“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有父辈余下的情分,还有皇后作为靠山,要是他提出了两家婚事,我和你叔父想张嘴都没法张啊!”
钟氏心里很舍不得,毕竟,从她的角度看,侯府和王家这种外戚本来就没有什么情分。
萧青鸾从小就是自己养的,如同亲生。上头的大哥大嫂有什么亲旧关系,这么多年,也从没帮上什么忙啊!
凭什么王无咎就直接上门拜访,还摆出一副要抢人的样子?
“不过青鸾,你也不用害怕。”
钟氏握紧拳头,坚定地说道:“婶娘这么说只是要你有个准备,先见上一见,就算不满意,我们也一定会保护你的!”
萧青鸾微微一笑,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极力安慰她。
“婶娘不必过度焦躁了,其实王家未必真有联姻的想法,不过是大网捞鱼,借机试探我一二。他既然要来,咱们就作为平常故交,以礼相待即可。”
好声好气哄走了钟氏,萧青鸾回房等候雪梨汤,靠在一张圈椅上微微出神。
在她的记忆里,王家父子入京,在前世只是一件小插曲,并未与萧家产生什么交集。以萧衡和萧启的性格,更是不可能主动去找他们重叙旧情的。
反倒是范涵远,几年之后,他加入太子麾下成为重臣,很快就与王无咎熟络了起来。
不过就算那时,范家的底蕴也比不上王家。两家往来时,还是萧青鸾带着礼物,自认下首,去王家拜访的次数更多。
没想到这一世,她踢开范涵远,专心辅佐兄长,专心搞钱,事情就突然反了过来了。
萧青鸾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这就是自助者,天助之啊。
王无咎对她,最多只有皮囊上的几分惊艳,并无了解和真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前世就是普通路人,这一世想来也不会萌发出过多情愫。
结亲,实在没有必要,作为盟友,倒是可以恢复关系,互相协助。
她还是早点想个方法,让王无咎明白这一点好。
……
三天后,宁远侯府特地打开中门,宴请上门拜访的王无咎。
饭后萧启、萧衡都聚在前门花厅处闲谈,钟氏亲自煮茶相陪,将萧青鸾和萧凤也叫了过来。
“这位是王知州家的无咎公子,论长辈辈分,也算是你们几人的世兄。他得陛下特赐同进士出身,常年随父在蜀州,不过这次来到京城,就在国子监任职不回去了。”
萧启清了清嗓子,和蔼地介绍了几句。
“青鸾,凤儿,都来见过你王世兄!”
钟氏也补充道:“衡儿这几天公事繁忙,恐怕考虑不周。你俩若无事,就代替哥哥招待客人,也协助他熟悉一下京城的各类风物。”
“见过王世兄。”
萧青鸾微微一福,抬起眼睫,刚好触碰到王无咎投来的目光,惊艳中,还有几分意料之外。
这样的表现,萧青鸾早就习以为常。
她的样貌对于毫无准备,第一次见面的人而言,确实有明艳动人,震动眼球的效果。就算一时间盯着失神的,往往也不在少数。
不过王无咎的眼里,这种震惊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从容潇洒。
“两位姑娘不必客气,既是通家之好,直呼我王无咎的姓名即可。”
萧凤见他谈吐不凡,相貌清隽,语调开朗,很高兴自己又多了个兄长,没心没肺地就答应了下来。
“那我们叫你无咎哥哥可好?太好了,若是王知州不回京城,我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的一段往事……”
萧青鸾只好叹了口气,悄悄地拉了拉萧凤,以眼神示意她快点坐下。
她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已经全都落在了王无咎的眼里。
王无咎刚刚转头,就看到了珠帘拉开,两名少女笑着从侧门进入。
他顿时凝神细看,其中一个相貌更美,身量更高挑的就是萧青鸾,就是父亲和姑母都很属意的萧家五小姐。
萧青鸾这个名字,王无咎自小就听过许多次,可总是模糊不清,拼凑不出一个具体的样子来。
父亲回忆故人,总是感慨萧护命短福薄,一代能臣,膝下居然只有一个孤女存活。而萧家其余人皆为平庸之辈,只能守成,再无开拓家业的人才。
萧家自萧护出事后,只有白羊书院还维持着一定声势,受人尊崇。后来的侯爷萧启,在朝中不过是一个区区五品官,哪有本事给下一代铺出一条通天路?
王无咎自幼聪慧,身份不凡,因此自视甚高。
虽然听说了萧青鸾美貌多智,但他理所当然,觉得这样的说法只是市井传闻而已,水分起码有八成。
一个落魄门第,无父无母的女子,不故意以才名博世人关注,还能怎么办?
然而,王无咎上头还有一个姑母。虽然关系不亲,但整个王家都是扎根在皇家的一棵大树。只要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他就不能有任何违抗。
萧家有爵,也有钱。
皇后和太子说需要,他就值得过来亲近。
王无咎心里非常平静,并没有难过的情绪。对他而言,做什么官位,娶什么人为妻,无非是看对家族有没有用罢了。
但他没想到,萧青鸾的样貌比传闻更过,一颦一笑之间,倒真有几分美人倾国的样子。一眼之下就叫人目眩神迷,沉闷的头脑都为之一清。
更叫人想不通的是,她的礼貌中隐含了疏离和防备,仿佛并不情愿与自己太亲近似的。
萧青鸾是不知道两家父辈的友谊,还是对他,对皇后的母族有所偏见?
假如是后者,那她一个闺阁少女怎么会有这种偏见,难道是萧衡和萧启,平日里对她灌输了什么?
王无咎暗自忖度,顺手端起茶杯,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