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天际被夕阳烧得通红,宋老师牵着我到人工湖边上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人工湖这片都是水上项目,划船,飞天横渡,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开发新的东西。
“宋清许,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那不成是一见钟情?”我把宋老师白皙修长的手指掰过来,掰过去,把玩着问。
他起身示意我换个位置,不会被霞光晒到。
“那没有。”
我听闻,嘴角耷拉了下来,面露失望之色。
我这么有魅力的人,他怎么没对我一见钟情呢。
“分班考试找我借橡皮那会儿只觉得你挺自来熟的。”宋老师把我不安分的手牵住,扣了下去,盈着笑意说:“不过没过多久就喜欢上了,四舍五入就算它一见钟情吧。”
宋清许这人典型的不懂中文语言艺术的精髓所在,就不能把贬义的“自来熟”换成“活泼开朗,善于与人交流”嘛。
“什么叫就算,还委屈你了?”我听着不太服气,这说辞多少透露了些委屈。
果然指望他体会表达意思的微妙之处难于上青天,宋老师很是不解地问:“这个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没什么,和你解释不通。”我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多年的相处下来我已吃尽了亏,不懂就不懂吧,反正也不影响实验结果。
“我那时候有感觉你喜欢我来着,但你这人实在太难猜了。”
“有吗?对你和对其他人区别这么大,应该挺明显的吧。”宋老师不太同意我的说法,反驳道。
其实他说的没错,从这个角度来看,换做任何人我都能肯定的确如此,只是他是宋清许。
裹着曾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怎么都看不真切。
“明显是明显,但就凭你对人际交往的理解,我还是你唯一的朋友,得到一点好处也无可厚非。”
宋老师哑然失笑,觉得我轻易抹杀了他的辛苦,微微提高音量不乐意地反问说:“你确定只是一点好处?”
“要不然呢?你也没干什么吧。”
我故作不解,想要蒙混过去。
“还没干什么呢?你哪件麻烦事没推给我?哪次没答应你的离谱要求?”
宋老师委屈得很,为了我底线一降再降,都快降穿地心了,却只换来一句“你也没干什么”。
我:“所以你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才答应的?”
宋老师:“要不然呢?总不能是因为我无聊给自己找罪受吧。”
我:“但我每次问你你都会拒绝啊!”
宋老师:“嘴上拒绝一下都不行吗?反正最后都是一定会答应的,好歹挣扎一下,万一呢。”
我:“也就是说,其实你内心是不愿意的?”
“你觉得呢?有人愿意给广播站写不知所云的投稿吗?还有运动会的加油稿,太愚蠢了。体艺节我好不容易想安静在教室看会儿书,你擅自给我报名了几个项目,先斩后奏”
回想起了被我支配的恐惧,时隔多年,宋老师这会儿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生怕我突然指名道姓让他在凉亭现场表演个节目。
毕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宋清许,在音乐方面也是有特长的:小提琴,尽管我自己也觉得小提琴独奏无趣得很,但节目都凑不够了,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便硬逼着他上去展示才艺。
反正只要他站在那里人民群众就喜闻乐见,管他是吹笛子,诗朗诵还是表演双节棍。
重要的是他本人,不是形式。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到他上场的时候,教室内外围满了外班来一睹风采的小姑娘,一个个拿着手机对着他猛拍,“咔嚓”的快门声都快掩盖过琴声了。
我作为总策划,托他的福,脸上可有光了。
“哟,那怎么最后还是都答应了呢?”我抬起头虚着眼睛问,就差把【骄傲】二字加大加粗写在脑门上了。
“还不是因为是你,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忍忍就过去了。”
“你还挺忍的呢。”
我得了便宜还卖乖,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还有一辈子要忍,可不得锻炼意志。”
此话一出眼看着我就要跳脚跟他拼个鱼死网破,怎么在他眼里我成了个不讲道理,娇纵蛮横之人了?
宋老师却先一步凑到我耳边,眼眸迷离温润着嗓音说:“唐夕,我喜欢你。”
猝不及防的攻势吓得我往后猛缩了脖子,待心跳回归平静后鼓起腮帮子气恼得说:“这四个字又不是免死金牌,你别以为说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宋老师嘴角下拉,表情既委屈又无辜,“是你让我每五分钟说一次的。”
“宋清许,你还是适合高冷人设,现在这个我真的很不习惯。”我往侧边挪了挪位置,像看动物园昆虫馆展示的没见过的物种一般,端详了他好一阵,唏嘘之意溢于言表。
才两三天时间我已经被他撩到神魂颠倒,分不清东南西北,这样下去可不行,既然我没办法免疫,那只能让他恢复正常了。
“你喜欢高冷的?”
“对对对,还是高冷学霸适合你,路千万别走歪了!!”
宋老师低头垂眸,若有所思,片刻后勾着嘴角说:“这恐怕有点难了。”
“说什么呢??你只要做回自己就行了!!才这么几天不会已经把高冷人设怎么凹忘记了吧!!”
我听得迷惑至极,这有什么难的,正常说话不就行了。
“但我一看到你就高冷不起来了,怎么办呢?”宋老师一副无计可施的表情,还装模作样叹气摇头。
心有余而力不足被他演绎到了极致,不去当演员着实可惜。
怪清华把他耽误了。
“你哪里学的这些话啊?”
“无师自通,自己想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我的话里听出夸赞之意的,恬不知耻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这二十几年高冷学霸算是白当了”
我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该不会今后高冷人设再无重见天日之时吧,我不能接受!
虽然他的任何一面我都喜欢到无法自拔,可高冷这个稀缺属性有着无穷魅力。
谁不想要个小说里的男朋友啊!
啊不对,不是男朋友,是高中男同学。
宋老师脸不红心不跳,继续着排山倒海般的攻势:“话不能这么说,至少让我遇见了你,不是这个性格,你不会感兴趣。”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我颇有种网上跟人舌战时的感觉,为了不跟自己添堵,还是顺着来好。
虽然网络是“网线一拔,恩怨去他妈”,而宋清许我得和他周旋一辈子。
“不过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游泳很能憋气吧,憋到现在!!”
我把话锋一转,义愤填膺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既然初见没多久就已经被我拿下了,怎么就不肯开个口,害我饱受暗恋之苦。
然而光天化日下,纺织学院的宠儿宋清许竟然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了起来:“学生时代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不能想别的。”
“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真是没点可信度。”
说宋老师整个高中没学习确实冤枉他了,该做的题都做了,该听的讲也都听了,美其名曰也是有只写了不到三页的笔记本,但跟努力绝对沾不上边,更别说什么“首要任务”了。
“你和谁都玩得来,和谁都关系好,你说不定只是把我当朋友,怎么敢说?”他往我身边又靠了靠,把我轻搂进怀里,一改刚才的气死人不偿命,嗓音稍显浑浊,还掺杂了些畏怯:“说了万一你不理我了,我就真的没有朋友了。”
“那你还是有感觉我喜欢你的吧。”
对方喜不喜欢你,隐隐约约总能感受到些许的,不过迟钝如他,能不能有所察觉就不一定了。
毕竟我的性子摆在那里,作为伪装再好不过了。
“有时候觉得,有时候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你朋友那么多,我也不是特别的那个。”
他回答得很轻很轻,小心翼翼,好似稍微重点的话,我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我感觉你还挺特别的呢。”我嘟囔着嘴,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即便我善于伪装,但也时常奈不住喷涌而出的感情。
墨染的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怎么会不是特别的那个呢?
“你要说什么麻烦事都推给我,那确实挺特别的。”
到底是被我折磨成啥样了,留下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三两句不离。
但他说得没错,只因为是他,我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当年的我并不确定他对我到底是何种感情,只是凭直觉深信着,如果是我的话,他一定会答应的。
“对啊,别人我都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你我就没啥顾虑了,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宋老师没有反驳,浅笑着点点头,“是的,能答应的,不能答应的都答应了。”
什么叫不能答应的?
我感觉自己虽然得寸进尺了点,但基本上提出的要求也都在合理范围内,应该没什么出格的。
正想问问他哪些是“不能答应的”,宋老师又柔和着眼眸补充说:“每次你来找我,明知道是麻烦事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欢喜。你不找别人,只来找我,我对你来说应该是特别的那个吧。”
“那当然了,有求必应,可特别了。”我故意喃喃说了句破坏他美好幻想的话。
没这么复杂,物欲横流的社会,宋清许这样的老实人真的不多。
好不容易抓到了,可不得使劲薅羊毛。
“害怕你知道我喜欢你,又希望你知道我喜欢你,总之很矛盾,我高中那会儿每天都在想,要是你和数学物理题一样简单就好了。”
幸好暗恋无声。
可惜暗恋无声。
想让你知道又害怕你知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过,把我和数学物理题拿来比较,还得出此般结论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要我说,还是题目复杂多了。
我假意深沉,拧着眉梢低声说:“那说明我这个人还是挺有深度的。”
“可不是么,猜不透你的想法,也读不懂你的用意,踌躇不前,想东想西,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那为什么这几天见面后变这么积极了?受什么刺激了?”
我终于问出了这几日盘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我难道给了他什么不同于以往的信号?
以至于让他能扔下所有的包袱与顾虑朝前走了一大步。
“因为我很确定,如果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宋老师把目光投向被霞光映得粼粼的湖面,思绪似乎并不在这里,而是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下午的阳光慵懒和煦,窗外的天蓝得无可挑剔,层云轻盈像是一吹就散的白烟。我眯眼看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师昏昏欲睡,头顶的吊扇发出“吱吱”的声响和前后两台老旧空调的“呼呼”声合奏着催眠乐章。
我不经意朝侧边望了眼喜欢的人,一发不可收拾入了神。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撑着下巴,食指有规律地轻敲着脸颊,指甲上的月半弯清晰可见。被遮挡到只看得见半截的下颚线清冽,狭长的眼眶上附着浓而黑的睫毛,鼻梁高挺如峻峰。
乍一看似乎是在听讲,却被闲云野鹤的眼神悄然出卖。
时间流淌得很慢很慢,夏风和着小城特有的倦意夹杂着十七八岁的慵懒,还透着点金桔柠檬的酸甜,从没关紧的窗缝里偷偷溜了进来,惹得他微拧了眉头。
“唐夕,这部分你之前就做错了,别走神,好好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低沉好听的声音,我吓得陡然清醒,慌忙把目光投向密密麻麻写满了的黑板,心中祈祷着偷藏着的秘密他没有发觉。
恍惚间,少年的样子在晕染开的虚晃霞光里和眼前的人重叠,好看到叫人怦然心动,移不开眼。
耳畔再次传来声响,这次少年跟我说:
“唐夕,我不想再错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