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探花郎早逝的原配（十四）

吴氏母女闻言连忙起身让座，泡了茶让道：“他三叔请喝茶。”

九儿他爹咂摸着嘴喝了一口，赞道：“好茶！是新茶吧？”

吴氏娘“嗯”了一声，打起精神笑道：“自家采的，自家制的，算不得什么好茶，若真要道个好，就好在便宜。他三叔你别嫌弃，啊！”

吴老三头一回得吴老大家的这般客气对待，更把尾巴翘了起来，咂了一口茶，叹气道：“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有口茶喝，就了不得了！自爹妈没了以后，我还是头一回在嫂子家里喝到茶呢！都是托五妮子的福呀！”

“他三叔说笑了！”闺女的把柄叫人听了去，吴老大家的没甚法子，不得不赔着笑脸，问道：“他三叔来家里，有啥子事呀？”

“没啥子事。先头家里日子过得苦，怕养活不了恁多的娃娃，就想着给他们找个好人家，谋一条生路。可这人真送了出去，这心呀，就跟泡在黄连水里似的，苦得很！这两日里，我是睡也谁不踏实，咽饭也咽不下去，就想着把人接回来。我本来嘛，还不晓得他们去了哪户好人家，今儿听五妮子一说，可不就知道了！也是巧得很哟，恰是你家秀才公家里。五妮子呀，你可得帮你三叔个忙，把人接回来，成不？”吴老三眯缝着一张黑黢黢的脸道。

吴氏和她娘都晓得九儿和七妞不是送了人，而是给卖了。可这会儿，吴老三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她们也不敢说破。

吴老大家的就问：“他三叔，你把人送走，可立了什么文书？”

吴老三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苦大仇深道：“那婆子在我跟前，左发一个誓，右承一个诺，说定送去一个好人家。还说人家里的小娘子八字轻，要找个压得住她八字的玩伴儿。我想着这是个巧宗儿，再好不过的，心里就很愿意了。我的私心里，也是想看看七妞的造化，指望她长在大户人家，不说学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能经一经人情世故，看一看眉高眼低。我是个老实人，心里想什么，面上就漏了出来。你想，那等走街串巷的老婆子，何其厉害！我这脸上一漏出来，她就猜着我的心思了。这下好了，原是她求着咱的。只这转眼间，就掉了个个儿，得由我求她了！你猜那老婆子，拿捏着我这方为女儿好的心，提了啥要求吗？”

吴老大家的见他这般颠倒黑白，好生佩服，假装不知，只说：“她可是跟你说，这孩子一旦送出，就不能接回家了？还是不许你去看孩子？”

“这算甚！”吴老三捶着桌子，大骂道：“那个死老婆子，黑心烂肝的，竟然叫我把，叫我把，唉！我也是鬼蒙了心，被富贵迷了眼，只想着七妞往后的前程，就把，就把她……”

“我说三叔怎么会七妞和九儿给卖了！原来是这个缘故。那婆子也不算骗你，我那妯娌的确是给两个孩子找玩伴。不过，不过，她这人防人之心有点重，不把人的身契拿到手，是绝不会留人的！三叔，你放心，我那妯娌心不坏的，七妮和九儿在她院里，只管放一百个心。”吴氏接过话茬道。

吴老三闻言，拍着大腿道：“你看我这事儿办的！糊涂呀！怎么能把你的堂弟堂妹，送你妯娌那儿做奴才。这不是让你在杨家生生矮了人家一等么！这事儿办得糊涂！五妮儿呀！你看，这么着成不成？你好歹是人大嫂，是杨家的长媳。你去秀才娘子面前讲讲好话，让我把孩子接回来，成不？”

“三叔，你可签了买卖文书？可拿了人家银钱？”吴氏直接问道。

“我说呢！”吴老三咬牙切齿地往桌子上一拍，“我说呢！我说那死老太婆怎么那么好心，一个劲儿地把银子往我手里塞，又哄着我签字画押。原来，原来她要把我买卖儿女一事做实了。天可怜见，我真是为了七妞好。九儿那孩子又倔，非要守在妹妹身边。你说，我有什么法子？”

“签了文书，事情就不好办了！”吴氏推托道。

“这人放不放，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那秀才娘子，敢不听大嫂的话？她要是不听，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为着你的地位，为着你好在杨家做人，非把他们接回来不可！你想，过时过节，一家人总要聚一聚的，那秀才娘子，要说是把七妞带在身边，由着七妞伺候，七妞见了你，再叫一身‘姑母’，你应是不应？”吴老三问道。

吴氏一面觉得陆氏不会这般不识趣，一面觉着这在将来，不是没可能这般。如此一想，她的心，砰砰砰地跳得飞快！不行，她不能想象这一日！九儿和七妞必须回来，一定要！

不过，她理智尚在，只道：“三叔，你若能把银钱拿来，我就做个保，定帮你把九儿和七妞送回来！”

买卖儿女的钱，他大半给了浑家，自己昧下十两，去会了一会翠香楼的花魁娘子，早就没了！

“不是我不给，那钱，早就叫你三婶摸去了！她那要钱不要命的性子，你们还不清楚吗？钱进了她的口袋，谁能倒出一个子儿？好侄女，三叔没法子了，只能靠你帮忙说和了！”吴老三堆了一脸笑道。

吴老大家的就知道这是个无赖！可偏生又叫这无赖听了秘事！

“你这事本就办得跌份儿！再叫五妮儿空手套白狼，不是更跌份儿嘛！事不是这么办的。”吴老大家的冷了一张脸，“五妮儿若仗着自个儿是长嫂，平白要的妯娌的丫鬟小厮，岂不叫人说嘴！不成，你这事儿呀，我家五妮儿办不了！”

“那没得法子了！”吴老三站起来就走，自言自语道：“我只得赊上一壶好酒，欠去四样果子，往杨家走上一趟，也去贺一贺秀才老爷。我想，作为亲戚，跟他要回儿子女儿，总要给几分面子的吧！”

吴老大家的知道他这是赖上了，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喊住他，说：“他三叔，这事儿五妮儿不好办，我作为杨家的亲家，倒是容易办。这九儿和七妞的赎身钱，我来出。我也不去求那秀才娘子，只去亲家跟前道一下原委。有亲家发话，想那秀才娘子，也只有听从的份儿。你看，这样成不成？”

吴老三一听，乐开了花，喜笑盈盈道：“大嫂肯屈尊，帮我这个忙，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要办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也去了。我这个人，不求甚别的，就求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

吴老大家的晓得他的意思，不就是他要是不好，就谁也别想好！

她心里更是不安，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道：“我就这么点私房钱，再来一回这样子的事，可就没法子了。老三呀，我这作大嫂的，不盼别的，就盼着一家安安生生的，好好的。我眼瞅着这些年，你有点子不着正道。这可不成！嫂子帮了你这回，你的写个保证，保证往后走正途。你还得写一张欠条给我。只要你不生事，这张欠条，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吴老三也晓得她的意思，不就是别告诉他，别想抓着个把柄，敲个没完！

如今那狗崽子还没回来，他还有求得着这母女的地儿，自然依从，答应道：“只等九儿和七妞回来，我立马就写保证书和欠条。”

“你还信不过嫂子吗？”

吴老三就道：“那嫂子也该信得过我。我堂堂七尺男儿，吐口唾沫就是钉子，说出的话铁得很！又何必要什么保证书和欠条？嫂子，你当我不想走正道？那正道又是好走的？你看那些老老实实种地的，不是被老天爷收拾，就是被那帮子刁吏欺负。你再看那等老老实实经商的，不是被同行挤兑，就是被那等贪官揩油！这人呀，活在世上，老实是没用的，越是混不吝，才活得越自在。不过嘛，如今咱也是秀才家的亲戚了，也不是那等没根基的，好好往正道上走，也不是不成。可是，嫂子，这往正道上走，也得有资本呀！您看我这一穷二白的，怎么往正道上走？大嫂，好女侄女儿，‘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们再帮我最后一个忙，给我点走正道的本钱，也省得我再穷得卖儿卖女的。”

“我个妇道人家，有多少私房钱，能不能把九儿和七妞赎回来，还要看亲家给不给这个面子呢！”吴老大家的拒绝道。

吴氏也道：“我家里的钱都不在我手上。”

“侄女嫁过去这么些年，多少有些私房银子吧？不说一二百两，一二十两总是有的吧？杨家那等好人家，你当了十几年的长媳，要落不下点东西，谁可信？你要这么搪塞我，就是不拿我当长辈敬了！那我，又何必再护着自己小辈！五妮儿，你说是不是？”吴老三端了一副长辈的派头，问道。

吴氏后悔不已！早知道隔墙有耳……

“我还有十八两私房，只要三叔肯写欠条，借给你东山再起，也是应当的！”

“如此，就谢过大嫂和五侄女了。”吴老三饮尽杯中的茶，负手哼着小调，得意洋洋而去！

“呸！不知死活的东西！”吴老大家的在背后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