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近来，皇城中议论纷纷的有几件大事：一为辅国大将军谢膺回京述职；二为定西王世子赵沉华奉诏入京训练禁军；第三件，便是越阳王二公子杨元启与济中王长子顾长衡争抢一名妓子，闹得满城风雨。
赵沉华一行人风尘仆仆，奔向皇宫。至神武门下马，孙达领赵沉华入宫。
太和殿上，周帝被龙案下的争执整得焦头烂额。
众臣相对无言，默默站立。
两个俊俏的年青男子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乱。
角落里一个白衣姑娘抹泪轻哭。
这样一副戏码，正是民间纷纷凑耳极感兴趣的八卦：美孤女落难青楼，贵公子相争金銮。
至于结局如何？端得看当今圣上金口一开了。
不过，能将这小事告上殿堂，也就越阳王二公子杨元启和济中王长子顾长衡了。两人至去岁入京，俨然是皇都两道风景。
一个翩翩公子，举世无双，风流倜傥，引着一众世家子弟联词诵诗，赏花游湖；一个顽劣不堪，生性散漫，文武不成，整日里只知与鸡鸣狗盗之人为舞，亦或是喝个花酒宿夜花街。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之际，有寺人匆匆而来。
“陛下，北营禁军副都护孙达护送平西王世子赵沉华已入京，此刻便在殿外候着。”
“宣。”周帝顿时感觉头脑上雨过天晴，脸上堆满的笑意，衬得他宽大脸上的肉褶都比寻常多了很多，那条条缝隙仿似干涸的沟壑，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杨元启、顾长衡停止争执，识趣地各退一旁，齐望向沉沉脚步声传来之处。
浅绯色的身影踩着阳光走来，轩轩如朝霞举。
一时周遭寂静。
“末将赵沉华叩拜陛下。”殿阶前行礼，声音低沉透彻。
周帝连忙抬手，唇角几近弯到眼眸处了，“世子请起，快请起。”
“谢陛下。”赵沉华叩首起身，迎向龙椅上天子打量的目光。
周帝捋须，连连点头，“好好，风姿绰约，气宇轩昂，有先祖之风。”
周帝说完，立有大臣附和，“赵世子智勇无双，乃我朝之福。”
“不及弱冠，便是我朝明威将军，世子有为啊。”
赵沉华沉静如水，只淡淡听着。
突有一个异声响起，“赵世子大为，公子我却是无为了。”语带戏谑。
赵沉华寻声望去，穿着朝服的众人中间立着两位着便服的青年公子，右边那位身着紫衣，清朗挺拔，眉目如画，正盈盈注视着他。而左边那位便是刚刚开口的公子，目光皎皎若明月，唇角却是带着不屑一顾的猖狂，他向天子长揖，头不过手，带着目空一切的睥睨，“陛下，赵世子既然如此有为，那就请陛下命赵世子为我和杨二公子判上一判。”
赵沉华心中突突，已知晓他是何人。
济中王长子，顾长衡。
父亲赵定给此人的评价只四个字。
狡诈如狐。
世家子弟不乏纨绔，但顾长衡绝对是一个例外。
“陛下，顾大公子所言极是，元启附和。”声音如溪水缓缓轻流，舒缓悦耳。
周帝急得把这烫手山芋扔人，无比欢喜道：“甚好，甚好。此事交由赵世子裁决。”
赵沉华眼神略带疑惑，他甫一入皇城，这杨、顾两家公子何事要他裁决？
靠近赵沉华的一位中年官员将原委道出，一吕姓人家的女儿被卖入青楼，顾家公子看中，交了定金说是过上一天便来赎人；谁料这姑娘当晚遭遇不堪，为杨家公子所救，杨公子当下便将她赎了出去。顾公子前来，看着老鸨奉上的定金，知道原由，便带着人去向杨公子要人。中年官员说完，颇有种怜悯地看着他。
杨、顾两位公子谁敢得罪？
赵沉华目光望了眼当今天子，天子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他，道：“爱卿若是办得好，朕重重有赏。”
赵沉华闻言，默然看了眼杨、顾两位公子，杨元启淡淡微笑，顾长衡面色不善。
赵沉华瞟了眼角落里低头不语的白色身影，抱拳道：“陛下，何不让这位姑娘来选呢。”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倾心英雄勇。
这一幕戏便是军营里的馋女人久了的兵汉子们常叨唠的美人关，英雄冢。当然，通常他们会粗俗地说：能死在女人身上，便也值了。
周帝大喜，“此法甚好，甚好。”
一时，众人齐齐望向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似没见过如此场面，怯怯地如同一只受惊的白兔，双手抱着身子，欲语泪先流，娇娇弱弱惹得一众男人起了怜爱之心。
有官员出声道：“姑娘，皇上旨意，由你来选，是跟着杨公子，还是顾公子。”
水汪汪的脸被抹干净，露出女子的容色来，姿容秀美，肌肤如玉，若清风徐来。
白衣女子缓缓移着步子，走向顾长衡，拂身一拜，道：“奴多谢顾公子好意。”她声音突地咽住，哑着声音道：“奴愿在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
顾长衡面色愠怒，却没发作出来。杨元启面色淡淡，似乎早知结果。
周帝看了眼顾长衡，道：“正希可还有什么说的？”顾长衡，字正希。
顾长衡不甚在乎道：“并无，一个女人而已。”
众臣惊嘘，为一个女人犯得着上明堂？
“如是，这姑娘便跟着仲广吧。”周帝欢快地看着杨元启。
杨元启拜谢。
周帝心情颇佳，有臣子提醒，“陛下方才说赵世子若办得好，要重重赏。陛下，还未赏赐赵世子。”
周帝欢悦，出手大方，赏了三进宅子一栋，黄金千两，南海明珠五十棵，绫罗绸缎各百匹等物。又下诏于长安台设宴款待赵沉华，并嘱赵沉华在京熟悉一月，再进禁军。
赵沉华领旨谢恩。
朝罢。众臣徐徐走出太和殿，至空旷之处，有官员与赵沉华打了招呼，更有几位身份贵重的皇子与赵沉华旁敲侧击说了几句。赵沉华沉稳应对，不失分毫分寸。待众臣走得差不多，只留顾、杨二人在赵沉华身后，他们的后边还站着今天的主角。
“喝杯酒去，如何？”顾长衡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赵沉华道：“我还要去拜见家中伯母，恐不能随行。”
杨元启道：“我与世子正好一路，不如一同前往。”
赵沉华：“嗯”。
顾长衡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东街一带皆是世家大族居住之地。赵家在皇城的老宅子，就座落在这里。赵家的这处老宅子是大周建国时太祖亲赐下的，赵家先人一直驻守西疆，并不常住这里。还是十七年前，赵家长媳林氏携带赵家长孙女沉玉远离西疆前来皇城，这里才真正有赵家人常住。
赵沉华与杨元启在拐角处辞别。
林氏带着女儿沉玉在府门口相候。赵沉玉扶着母亲，低道：“母亲，您身子不好，不如到屋子里等。”
林氏看着女儿摇头，欣喜道：“一娘，我没事，二郎应该快到了。”
赵家子孙，不论男女，皆按数字排辈论份。
赵沉玉低眉凝思，沧州赵家，如雷贯耳的家族，也是她的家族。可是，她却并不喜欢。作为赵家的子孙，要付出的太多。她无比庆幸她是女儿身，相比保家卫国的重责，在皇城做一个质子又何妨呢？只要赵家不反，她的日子就会过得比任何人舒爽。
有人欢喜喊道，“世子来了。”
赵沉玉抬首，目光凝向不远处。
马啼声声，打马而来的少年披着阳光而来。
“沉华拜见大伯母。”赵沉华提起衣摆，跪拜。
林氏上前扶起他，未语泪先流，抹泪与赵沉华说了一番家常，又引了赵沉玉与他相识，才被劝着回屋再说话。
顾长衡一人骑马在闹市逛了一圈，回到自己府上，命府中舞姬前来习舞助兴。
杨元启命人安顿好葭月姑娘，回到书房，皇城越阳王府的管事杨朱前来，杨朱先将府中要事一一与杨元启报了，尔后才翼翼道：“二公子觉着定西王世子如何？”
杨元启忖思片刻，方才出声：“内敛深沉，其心难测。若能得其相助，我越阳王府将如虎添翼。”
杨朱道：“二公子可有良策？”
杨元启道：“徐徐图之便可。另告诉我父王，勿再动手。若我父王因小人言不听劝谏，定要前往隶镇告知大公子。”
隶镇不似皇城，离越阳王府所在的越州路途遥远。隶镇距离越州，只半日便可到。有大哥在，越州那些人翻不出浪来。
杨朱称诺，又与杨元启商量了其它要事。
杨元启安排妥当，杨朱退下前去处理。
有暗卫前来，将顾长衡的所为事无巨细禀报。
杨元启抚额深思，他从不相信顾长衡真是一个纨绔子弟，但所有的事实，皆告诉他，顾长衡是一个纨绔子弟无疑。
杨元启沉声吩咐：“继续跟着。”
窗棂外，梨花开得繁盛，偶有一只燕子穿梭，转眼即逝。
顾长衡啊顾长衡，我便不相信，你不会露一点破绽出来。案前身影颀长，眸眼透过窗子凝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