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翠鸣楼。
赵沉华提前一刻钟到达。老鸨见他衣着华贵,俊俏非凡,又见他身后跟着的仆人都气宇轩昂,知道一定是贵客来临,忙堆笑着过来招呼,“贵客光临,贵客光临……”她忙唤了小丫环去喊新调教出来的美人,“快叫她来侍候贵客。”
赵沉华一身白衣,轻轻摇着折扇,端得风流倜傥。
陆东上前道:“我家公子是来应顾公子约的。”
老鸨闻言,圆圆的脸笑意愈加灿烂了,道:“原来是顾公子的贵客,贵客请,请……顾公子在雅鸣居等候多时了,老奴带贵客前往。”
赵沉华随老鸨前行,周围环境渐趋安静,愈往内走,愈觉这不是什么烟花之地,反倒像藏在山林间待人寻找的隐士。
琴声乍然响起,如一汪清泉流入远方。老鸨笑道:“顾公子他们正听琴倾抚琴呢。”
琴倾是翠鸣楼的头牌姑娘。赵沉华还是从老周头那里听到这个名字的。当时沧州粮草紧缺,一两银子恨不得掰开分成几份来花。老周头跟他们吹嘘他知道的京城大小事,据说京城的翠鸣楼妓馆一个叫琴倾的妓子,一个**夜,值了千两金子,千两金子得多少钱啊!他们拿命都换不来。
在鸦鸣居里,赵沉华见着了顾长衡,顾大公子一双丹凤眼目光如月,似乎早已远离了凡尘。偏他火红的锦衣披身,衬得他如女子般的肌肤更加白皙细腻,赵尘华心内暗叹,怕是没有哪个男人能将红衣穿出如此超脱尘俗来。
顾长衡见他前来,笑脸相迎,“稀客稀客。”
赵沉华施之一礼。
顾长衡回礼,引他见了在场诸位高门公子。
有奉亭侯二公子谭嵩云、郘安侯四公子安超、奚山伯世子鲍起观、刑部侍郎的长子郭守珍。
赵沉华与四人一一见过,顾长衡亲引赵沉华坐在他旁边,叫了在琴案前的人过来,“琴倾,还不过来陪赵世子。”
琴倾拖着长裙怡怡然走过来,坐在赵沉华身侧,不似其他几个女子身子已经挨到身侧的男子身上。琴倾端正身子,素手轻抬,给赵沉华斟上一杯酒,红唇轻启:“久闻世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风光霁月。”
赵沉华接过琴倾递来的酒盏,淡然道:“琴倾姑娘谬赞了。”赵沉华喝过,琴倾又满上一杯。
顾长衡道:“世子真有艳福,平日里我叫琴倾侍候谁,她可是给我使脸色,今日倒是对世子殷勤有加。”
旁边的安超搂了怀中的美人,笑道:“正希兄此言在理在理,平日我想得琴倾姑娘一个笑脸都难,今日世子难消美人恩啊。”
赵沉华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伸手搂过旁边的琴倾,笑道:“还得多谢顾公子美意啊。”
顾长衡道:“顾世子哪里话,你能来,就是给我顾长衡脸面,今天咱们不醉不归。”说罢,举起酒盏,敬赵沉华。
赵沉华一饮而尽,十分给顾长衡面子。
霎时,众人推杯换盏,美人笑语盈盈,场面好不热闹。
酒桌上,酒喝多了,几人开始称兄道弟。
赵沉华微醉,抚摸着美人的柔荑,心猿意马。
恍惚间,一个声音传来:“如此热闹之地,顾公子怎么能不唤我呢?”
来人儒雅翩翩,不是别人,正是越阳王二公子杨元启。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中书令府上的二公子陈宏贻、吏部侍郎崔琰的三子崔诚誉。
众人互见了礼,杨元启朝顾长衡笑道:“顾兄,在雅翠居便听到了你们谈笑风生,我与润生、誉为不请至来,见谅见谅。”
顾长衡大笑道:“哪里哪里。杨兄诸人能来,正希之幸。”只这语气轻慢的很,请人入席,让人多摆了酒菜过来,又添了几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赵沉华扫视着在场诸人,把酒吟歌,笑语连连,似乎从来没有嫌隙过。赵沉华多注意了一眼崔诚誉,崔家长房的三公子。崔家与越阳王杨家是姻亲关系。当初,镇国将军府罹难,越阳王府恐被连累,仓促撇清关系,退了与镇国将军府的婚约,王世子不久便娶了崔家的明珠崔妫。崔诚誉便是崔妫的亲弟。
“誉为兄,我闻听越阳王世子妃将归宁,可有这回事?”顾长衡说。
崔诚誉顿时脸色不太好看,道:“正希兄怎么关心起家姊的事来了?”
顾长衡笑道:“听闻世子妃当时是皇朝的第一美人,越阳王世子一见倾心。誉为兄,你知我嗜好欣赏美人。奈何我来皇城时,世子妃早已出嫁,可惜可惜……不曾见过天下第一美人啊。”
大周朝之于男女,界限无甚严苛。一种男子对于女子的欣赏,也为世人所接纳。崔诚誉听顾长衡如此一说,脸色稍稍转好,道:“家姊归宁,确有此事,至于归期,我却是不甚清楚。”
顾长衡凑近崔诚誉,朝崔诚誉和杨元启道:“到时,不知能否让我这凡夫俗子从远处望一眼这天姿国色的第一美人。”
崔诚誉正待说话,杨元启却先于他开口,口气凌厉:“正希兄,你后院里的美人,风姿绰约,各有特色。特意望家嫂之事还是休要再提。”
顾长衡可不在乎杨元启突变的脸色,“谈及此事,杨兄可是想到了你杨家忘恩负义之事了?”
一时,热闹之声暂歇。
琴倾领了诸女退下。
杨元启冷笑:“顾兄此话何意?”
顾长衡露出鄙夷的眼光,“杨兄大智若愚的本事真是我辈中少有。”说罢,他朝众人施了一礼,“今日顾某还有要事,不多留了,告辞。”
谭、安、鲍、郭四人也相继离去。
赵沉华见杨元启面已铁青,说了声告辞,迤然离去。未走几步,听得里面崔诚誉咬牙切齿的声音,“欺人太甚。”
陆东看了眼自家公子,赵沉华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往前。
出了翠鸣楼,走在大街上。
陆东问道:“公子,顾大公子为何提及越阳王世子妃?”
赵沉华边走边道:“为前镇国将军府鸣不平罢了。顾大公子的母亲,也就是前济中王妃,与前镇国将军夫人是闺中好友。前济中王妃早逝,当时的镇国将军夫人对顾大公子多有照拂。”
陆东不解:“顾大公子怎敢在众人面前如此妄为?”前镇国将军可是通敌卖国之罪。越阳王府退婚也是人之常情。
赵沉华道:“顾大公子桀骜之名众所周知,况且,他的姑母顾贵妃在后宫一枝独秀。谁敢惹贵妃疼爱的侄子。那不是找死。”
谭嵩云在南市与安超、鲍起观、郭守珍分了道,他没有回家,而是往西街去。
谭嵩云仰头看着湖面梧桐树上的红衣男子,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顾长衡靠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手持酒壶,不时抿上一口。
谭嵩云跃了上去,抢过他手中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入喉,谭嵩云痛苦叫道:“这是什么酒?”
顾长衡夺回酒壶,道:“苦酒。”
谭嵩云也不跟他争论酒之事,正色道:“正希,你超之过急了。”
顾长衡沉默不语。
“今日我们意在试探赵沉华,而非杨元启。若是杨元启……”
顾长衡打断谭嵩云的话,道:“广源,昨天我去祭拜镇国将军,发现了有人去过。”
谭嵩云不觉稀奇,道:“不是时常有自称是镇国将军的部下,偷着去祭拜吗?”
顾长衡摇头,“不一样。据说,前日夜里,有人闯进了辅国将军府。谢膺当夜就在大规模找人。我早先跟你说过,谢膺曾是元娘的亲卫。谢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他不会这么做。”
谭嵩云皱眉,道:“正希,你之意,是镇国将军还有后人在?”
顾长衡点头。
谭嵩云不太相信:“当年,老太君带着孙儿**于法华寺,众所皆知。”他亲听父亲说过当年法华寺情景,父亲当时垂泪长叹,“国之栋梁,失矣失矣。”
顾长衡道:“广源,别忘了,老太君年轻时,巾帼不让须眉,是文宗亲封的忠义将军。其胆其识,其勇其谋,当时能超过她的不足五人而已。”
谭嵩云面色凝重,“这么说来,镇国将军府有后人在世也不足为奇。”转念一想,“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为何一点消息也无?”
顾长衡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有消息,怕早就被追杀了。
“我去查。”谭嵩云道。
顾长衡道:“不用。如果元娘还活着,凭她智慧,一定能把自己和弟妹护周全。我们若查,说不定还会引得各方势力的注意。”
“那有何事需我去处理?”谭嵩云问。
顾长衡道:“密切注意杨元启和谢膺的动作。”
谭嵩云道:“赵沉华这边呢?”
顾长衡抿了口酒,润了润喉,道:“就目前形势来看,他对我们并无影响。”
谭嵩云点头,“行,赵沉华这边,我先放上一放。不过,从今天赵沉华举动来看,应该是个爱美人的将军。他轻抚琴倾的手,看得我都心动。”
顾长衡冷哼一声,“改天让琴倾陪你。”
谭嵩云忙推却道:“你顾大公子的美人,我可不敢要。”
顾长衡丢给他酒壶。谭嵩云喝了一口觉得苦,又丢回给了他。
谭嵩云想及上次查的镖局事,道:“上次镖局运黄金事,运过去接手的是越阳王府的人。”
顾长衡似乎没有意外,嘱咐谭嵩云:“帮我查查越阳王世子妃归宁之期。”
谭嵩云戏谑道:“你还真对越阳王世子妃有兴趣?”
顾长衡没有搭理他,跳下梧桐树,独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