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子 （下）

子（下）

淞沪战争爆发，鬼子占领上海后，苏北的大城镇很快来了鬼子。

官河边上，草荒田，三县搭界。新四军，挺进军，和平军，税警团，经常在这一带拉锯。

有一天，如林与父亲划船去上河送柴箔子，回程弯到兴洼荡捎些芋头茨菰，送给溱湖镇上的八鲜行。船刚靠溱湖码头，几个拿枪的大兵上船，把如林拖走了。船上的货，很快被哄抢一空。柳老头吓个半死。老爷子把船划回家时，天已黑透。柳婶听说如林被大兵抓走，拿脚就跑，她要去镇上打探情况。老柳头拦住她，说，兵荒马乱，妇道之家走夜路，太危险！

那天夜里，柳婶一夜都没合眼。

鸡叫头遍，她起身烧早饭，吃好，天已蒙亮。她到镇上一打听，抓如林的人是“二狗子”。柳婶听到，腿都吓软！有个熟人告诉她，说昨天抓的壮丁，都送到外地去了。从此，柳婶天天以泪洗面，后悔不该掳如林回江北。

有天大早，地上铺满白霜。

忽然，一个满身裹着稻草腰子的男人站在门外。柳婶细望才看清，原来是嘴唇冻得青紫的如林跑回来了。如林进屋，马上让柳婶关门，说自己偷着跑回来，被捉去，肯定会吃枪子。他让柳婶为自己收拾换洗衣服，弄点热食，说，咱吃过后就走，被保长看到，全家都会遭殃。柳婶来不及细问，烧一锅热水，让如林擦洗换衣。再拿面粉调成糊糊，摊一锅面饼，让如林吃饱。再摊几锅，与换洗衣裳一道，包伏皮包好，让如林背在肩上。如林走前，朝柳婶说，我还去上海，听我口信。

半年后，如林从上海捎来口信，说他在炭厂找到打煤球的活儿，说比杠煤炭省力，拿的钱也不少。柳婶又开始江北江南两头跑。农忙回家收割栽插，闲时泥巴封门去上海。她把如林买的金戒子拉直，三针大跨缝进鞋底，或者藏进头上的发髻里，逃避江边码头大兵的搜查。

如今，鬼子滚了，天下太平。一晃，如林头发花白，再不回老家，真要把老骨头丢在上海么？柳婶思来想去，觉着自己实在没法说动如林，便哭喊着跑出门去。

刚出门，与手拿小国旗跑回家的柳蕙撞了个满怀。柳蕙站稳后，朝母亲喊，姆妈，听人讲，浦西外滩好白相，好闹忙哩！好多人拿小国旗游行，庆祝小鬼子滚回东洋！柳婶拉着柳蕙的手，说，走，咱们回苏北，你阿爸不回家，咱们回！柳蕙挣脱母亲的手，说，姆妈，我不去苏北，乡里不好，烂泥路，没有上海大马路好走！柳婶听女儿讲这话，气呼呼地说，好，你爷俩早商议好了，都不要老家了，你们不回，我回！说着，扭头朝远处的小河边跑去。

柳蕙看见母亲站在河岸上，忽然，她纵身一跃，跳进水里！

这条河港子虽然不大，西边却连着黄浦江，水流湍急。柳蕙见母亲跳河，马上喊父亲。如林听女儿呼喊，跑到河边跳下水，把柳婶拖上岸来。柳婶不会舞水，嘴里已经呛了不少水，脸都白了。柳蕙在旁边哭着说，姆妈，你跳河做什，我和阿爸回江北，还不好么？柳婶缓过气来，朝如林望，等他回话。如林也被柳婶的举动吓个半死，再不回苏北，会弄出人命。他朝柳婶说，咱明儿去辞工，回苏北，还不行么？柳婶听如林说这话，忽然放声大哭，哭得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