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从衡城回来后不久又开学了，舞蹈学院的同学都发现颜莉比以前更刻苦了，最早到舞蹈室，最晚离开，每天都大汗淋漓。

人人都以为她在衡城受了什么刺激，但每次问，她乐呵呵的样子大家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一直到了十一月份。

天气预报说，今年的初雪会提早，颜莉在学院的衣服不够了，一下课便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没想到下午四点左右，大片的雪花便落下来了。

这雪下得没什么征兆，行人们脚步加急，车辆却因此慢下了脚步。雪在地上铺了一层之后，交通终于堵塞了，公交车被堵在了靠近小区前两个站，因为还未到站，车门紧闭着。

天气还是太冷了，颜莉缩在窗边的位置，看着逐渐发白的窗外，眼睛慢慢花了，她看见荣幸裹着一件薄薄的短款羽绒服，一边搓着手哈气，一边蹲在了墙角。

颜莉以为自己看错了，她趴在窗户上，瞪大了双眼。

是荣幸，真的是荣幸，虽然很久没见了，但他那张脸颜莉不会认错。她起身敲着车门，“师傅，我、我赶时间，我想下车。”

司机有些不情愿地拉了门，颜莉奔了下来，朝荣幸走去。

一片雪白中，荣幸也看见了穿着鹅黄色羊毛大衣的女孩朝他兴奋地走过来，等她走近，荣幸才认出她来。

“颜莉？”

“荣幸！”颜莉声调更高，她往前跳了一步蹲了下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真的是你啊！”

几个月没见，两个人都有了点变化——各自都瘦了，也白了不少，荣幸留了更短的头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而颜莉则梳了高马尾，显得干练。

荣幸略尴尬地避开她的眼神，讪讪笑道：“怎么在这里也能遇到人……”

“说明我们有缘分啊！”颜莉没感受到他的情绪，继续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干嘛在这里蹲着？”

荣幸舔了一下干燥的双唇，支吾地说：“我，我等人。”

“那人什么时候过来？”颜莉四处看看，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她的身上落着雪花很快又融化，渗进来的寒气让她抖了一下。

荣幸见状，说：“你赶紧回去吧，等下雪更大了。”

“我请你喝热饮？”颜莉拉着他的手腕想让他起来。

荣幸很快抽出了自己的手，“不用了，我呆在这里就好了。”

“你怕我把你拐走吗？”颜莉一副要尽地主之谊的语气，“说好a市碰见了我们就是朋友，朋友请你吃饭你还要拒绝？”

荣幸无奈地笑了起来，只好起身，“行，那就听你的。”

两个人缩着脖子并排往前走，颜莉抱怨道：“今年的初雪也太早了，前两天才通了暖气，现在又下雪。还好我赶回来，不然下周就没法在学校待着了。”

她轻柔的话语说着琐碎的事情，仿佛昨天两人才刚见过面，今天偶然的遇见像和邻居招呼“吃饭了没有”一样寻常。

说是喝热饮，实则是带着荣幸来到了一家砂锅粥的店。里面已经有许多客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让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进来吃口热乎的。

颜莉拉着荣幸的衣服，往店里钻了进去，找到了靠墙角的位置坐下。内外的温差过大，店内的玻璃都蒙上了一股水汽。颜莉点完粥，托着腮坐在了荣幸的对面。

她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没有在等人吧？”

荣幸本来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服，听这话愣了一下，抬头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颜莉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手表，“你都没看手表，你不着急，那肯定不是在等人。”她抿着嘴，声音更小，“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荣幸顿了几秒，也低声说：“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为什么？”

荣幸从衡城回来之后，的确没有回家，他在影视城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每天都去面试各种影视公司，从大公司一直面试到小公司。

他说，虽然他也算从影视学院里毕业的，但他的简历基本一片空白，连个录像带都没有，大的公司哪里愿意要他，小公司也一直犹犹豫豫。

颜莉双手托腮，纳闷道：“怎么会这样，我以为你长这么好看这么酷，肯定是被抢着要。”

荣幸尴尬地低头一笑，“哪有那么容易。”

衡城的经历让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不那么受挫，随着存款越来越少，他也越来越着急了，终于他应聘了一家小话剧院，成为了其中的演员。进去的第一个月，他就凭借外形的优势，获得了一部新编话剧的男主角。

“但是我想得太好了，我们剧院现在的收入连付场地费都有些困难，不管表演再怎么好，没有人看到的作品，就不算作品。”他说完长叹一口气，表情却不会很苦涩，只是无奈。

剧院付不出演员的工资，荣幸也没办法支付房租钱，这两天房东催得紧，屋子里暖气也没有，他下了班就在外头晃荡，没想到就碰见了颜莉。

人在落魄的时候往往最不愿意见到以前的人，即使颜莉和他并不相熟，他依旧不愿意被她看见狼狈的模样。

颜莉想了想，说：“肯定是因为前阵子天气冷又没暖气，所以大家不愿意在剧场待着，不是因为你演的不好看。你的剧院叫什么名字，我找个时间过去。”

荣幸挑眉，报了名字。

颜莉惊得坐直了身子，“这不是在我们学校附近吗？为什么这几个月我都没碰见你？”

荣幸听她说了舞蹈学院的名称，也恍惚了一下，深觉一切太巧。a市的学校都是扎堆的，但颜莉的学校不在市中心，恰巧他的话剧院也在同一块地方——因为房租相对便宜一些。

分析起来，大概开学之后，颜莉一直是宿舍舞蹈室两点一线，而荣幸要么在话剧院，要么去剧场，两人能碰到一起就见鬼了。

荣幸今天本来想去澡堂混一个晚上，问了一圈，发现这里比较便宜，没想到他算错了，坐了公交车之后，去澡堂的钱刚好就差公交车票的钱。

聊到这里，砂锅粥煮好了，热乎乎的粥上了桌，颜莉拿起勺子，打断了荣幸吹粥的动作。

“我们俩既然这么有缘，不干一个不行吧？”她用勺子舀起粥，颠了颠示意荣幸。

荣幸苦恼的表情一下子舒展了，忍不住笑了，“听说过以茶代酒，头一次听说以粥代酒的。”话这么说，他还是配合地舀了一勺子，伸过去和她碰了一下。

颜莉碰完就吹了气一口吃了下去，荣幸却没有，他停下来拿起筷子，将勺子里的香菜挑了出来。

“你不吃香菜？”她真的惊讶了，荣幸作为一个东北人居然不吃香菜。

“不吃，打小就受不了这个味。”荣幸一边回答一边挑着菜，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境况了还挑食，说明我还不够惨。”

颜莉二话不说，也拿起筷子帮他挑出锅里的香菜。

荣幸惊了，“你这样我可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的。”颜莉认真地挑着，说，“今天是我请客，刚才没问你吃不吃香菜是我疏忽了，我现在肯定要让你吃得舒服一点。”

挑出来的香菜被放到了一旁，挑完了，粥也刚好到了能吃的温度。

荣幸是真的饿了，囫囵吞枣吃了一通，中途颜莉又为他多加了一个煎蛋。

结账的时候，荣幸听说两个人加起来居然要二十元，脸就有些挂不住了，“你破费了，我……”

“我可不想听这些。”颜莉收了钱包，“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她想起一件事，问，“你现在有电话了吗？”

问的是电话，而不是手机，荣幸知道她说的是固定联系方式，他想了想，说：“单位的电话可以吗？”

两个人都没有手机，固定电话却有。颜莉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时下流行的方形通讯录，上面记了许多号码，她翻到最新一页，给荣幸一支笔。

荣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字很好看，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颜莉歪着头看着，“咦？原来你的名字这么写？”她一直以为是“容兴”，原来真的是荣幸。

她也给了荣幸自己的号码，是学院宿舍楼楼管室的号码，“要是有需要我帮忙，可以用这个找我，就说是古典舞二班的颜莉。”

荣幸接过她递来的纸条，浅笑着，“我是成年人还出来工作了，哪用得着你这个学生妹帮我。”

他们走出了砂锅店，准备告别。颜莉借给了荣幸两块钱，说好下次见面了还，她顺口问了一句荣幸要去哪个澡堂。

荣幸报出了名字。

颜莉听着耳熟，猛然想起来，“那家啊，前两天暖气炸了，还没修好呢，我妈打电话和我说过。”

荣幸怔住，握着她刚给的两块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雪下了有一会儿了，天地白茫茫一片，没想到今年的初雪这么迅猛。荣幸不至于真的在露天度过一个夜晚，他看着灰色的天，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能去哪儿。

颜莉在原地踌躇许久，弱弱地问：“不然……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