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圣地旅舍闲谈

教廷使者的动作很快，不比医院骑士团晚多久。为掩威尼斯人的耳目，他们扮作普通朝圣者乘伊朗商船至雅法港登岸并沿朝圣大道至耶路撒冷。

此次访问伊朗的教廷使团由修士马里奥率领，利奥看重他曾在阿塞拜疆与易卜拉欣交涉的经验，便正式委任他为圣座大使负责这一重要的外交任务。他的手中还攥着来自曼努埃尔的授权书，葡萄牙宫廷对教廷提供的帮助十分欢迎，专门委派驻罗马大使特里斯唐·达·库尼亚作为副使协助马里奥开展外交工作。

圣地遍布的破败景象让马里奥忧心忡忡，目力所及各处都是抛荒的田地和萧条乃至已经被遗弃的定居点，离开沿海平原后在道路两侧能见的不过是贝都因牧民。根据向导所述，包括首府耶路撒冷在内的各城镇规模都不大，他不禁在心中不安地疑惑：“圣地不复十字军时盛况，穆斯林真的有能力照顾圣地么！”

好在易卜拉欣的口头承诺没有失效，他还不得不承认当局提供给圣地旅客的待遇超出他的预想。

从雅法至耶路撒冷途中遍布的荒芜和明显受到重视的官道、驿站在景观上形成明显反差，使团众人在驿站旅馆的住宿算不上舒适，却也凑合，关键是完全免费。

马里奥频繁地与偶遇的其他朝圣者闲谈，当邻人得知他们是一群小兄弟会修士时，他明显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敬意：“即便是普通的朝圣者也因顾忌苏菲的驱逐令不敢前来，您却敢冒险潜入圣地。”

“对基督的爱给予我们足够的勇气，你不也在圣地等待异教徒不知何时落下的迫害么？”

与他交谈的旅者摆手:“我不过是认识几位亚美尼亚朋友、亲眼见过阿勒颇开城，比普通人更了解黎凡特罢了，论对信仰的奉献，我是万万比不上你们修士的。”

特里斯唐此时凑过来用他驻罗马时学习的意语尝试插话：“那圣地在当下情况如何呢？”

他领导过远征印度的船队，可从未与萨法维舰队交过手，对伊朗乃至整个西亚地区都完全不了解。

“您是个贵族，阁下，我没想到一个托钵僧会与显赫者和侍从同行。”唐突插足的第三者让旅行家有些不悦，但他继续回答：“或许您不了解，以为耶路撒冷的毁坏是是因为两位苏丹的交战，但在戈兰高地后，波斯军队的行军就没遇到任何值得一提的阻碍。事实上，圣地的萧条并不能归咎于穆斯林，而是那群邪恶的存在！”

他谈到了西满于战前在耶路撒冷发动的犹太人暴乱，这件事的传播范围不广，对圣地时事完全不了解的特里斯唐全神贯注地听着旅者对这一战的描述。

“那些犹太暴徒自知末日已至，便陷入癫狂，要向恶魔乞求力量，施展能扭转战局的邪术，杀死城内能寻得到的平民，用基督徒和穆斯林的血在圣殿山的地板和墙面上绘制亵渎的符文和图案，并尝试污染城中的水源，让圣城彻底变为人类无法居住之地……”

“这太可怕了，感谢国王陛下果断做出正确的决定，未雨绸缪地把他们全部赶走了。”特里斯唐听罢，连忙画个十字祈祷，与旅者一同诅咒圣地的犹太居民，一旁的马里奥表情微妙，他用嘴将杯中的骆驼酸奶饮下而非吐出言辞。

略过这段反犹言论，话题终于进入圣地的现在，旅行家锐评：“我认为波斯苏菲是比其他人更负责任的统治者，单是废除埃及强制摊派的各项苛捐杂税就足以收揽人心，若你去约旦河看看，水渠正在深入内陆，管理圣地的埃米尔正尝试在那生产足够供养圣城的财富。”

“我敢相信，若是统治耶路撒冷的还是一位基督教国王，圣地能更加繁荣。”

旅行家对葡萄牙人的抱怨不以为然：“我们都充分了解基督徒拥有足够的智慧和勤劳的品格，比异教徒能够创造更多财富，可对生产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安全！若不征服埃及和叙利亚，并恢复希腊皇帝在爱琴海两岸的统治，仅有圣地的王国只会比两百年前更加脆弱。”

“关键是，如今法国国王正拉着威尼斯总督和圣座作对，德意志国王和英格兰国王都无力阻止他觊觎那不勒斯。”马里奥适时插话补充，弄得特里斯唐有些尴尬。

原本葡萄牙使者还想吹嘘伊比利亚人对穆斯林的胜利，可他求和使者的身份实在是不适合提这个，只能作罢。

“先不管穆斯林将圣殿山上的阿克萨清真寺维护得有多好。至少正在管理教堂和修道院的是亚美尼亚人，他们拥有唯一被波斯人承认的耶路撒冷牧首，并且对异端态度较为包容，我还能见到其他教会的神父为信众服务。”

马里奥点头附和，可天主教会、修会被定义为非法组织还是太过分了，如果没有外交官身份，他其实并没有踏足黎凡特的底气。

他还记得当初易卜拉欣曾激烈地抱怨过医院骑士团和伊比利亚难民两个问题，教皇和枢机都觉得是威尼斯从中搞鬼，依他所见，这一判断是站不住脚的。

万王之王的不满确实传达给了教廷，但教皇不愿也不能为易卜拉欣“解决”这些问题，还想着挑拨伊朗和威尼斯的关系，那接下来要和对方谈什么呢？怎么谈呢？除开帮葡萄牙宫廷调解冲突，这明明是注定失败的任务啊。

他没有接着和在今夜相谈甚欢的过路人讨论萨法维宫廷这样做的动机，留下特里斯唐为满足好奇地继续问答。

次日，使团照常踏上行程，自近郊进入耶路撒冷城，至此才不得不褪下伪装，正式向圣地的行政主官表明身份。

教廷的使者不受欢迎，马里奥和特里斯唐没能立马向伊斯法罕奔去，众人被“扣押”在城中，等待接受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