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过往

阿民望着广袤的天空，陷入回忆。

“我刚来到这的时候，遗梦城刚建好，天空一直是阴沉的，城里城外，都有屠杀我们的怪物，人们不得不四处躲避，到处都是沾满血的尸体，和地狱没什么区别，我们当时认为，这里就是地狱，当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第一个引梦人出现了，他手中拿着星梦剑，散发着耀眼的光，宛如天神下凡，他凭一己之力斩尽了所有靠近遗梦城的怪物，而城中的梦魁，也因他的威慑，不敢再伤害我们，他在城中为我们人类划出一角，供我们生存，并且设下结界，让那些梦魁无法靠近我们，他向我们承诺，五天后，会带我们回家，之后便独自去了梦幽森林，但这一去，便是三年。”

说到这，阿民停住了，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中多了一块银色的碎片样的东西，他摩挲着那块碎片，静静看着眼前的花园。

“太久了，我们在城中训练，组建能够保卫我们的队伍，本以为，那位引梦人不会回来了，我们也放弃了回到现实的念头，但有一天，对面森林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滔天的威压，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种被掐住喉咙的感觉，然后，我看见，一块巨大的光幕从森林处向我们压来，那光幕直接穿透我们的身体，就像初春的细风打在脸上，随后窒息感消失，那时候，每个人都有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消失了，但我们深知，那感觉并不仅仅是消失的窒息感，我们心中，少了一些恐惧与担忧。天空的乌云破开一个大洞，阳光三年来首次沐浴整座遗梦城，人们欢呼雀跃，阳光，即代表着希望，但在光芒之中，我看见了一个浑身是伤的人。他回来了，带着希望。

他坠落在这座花园里，当时花园中只有我一个人，那确实是他，但，又似乎不是他，我感觉，他不完整，和初见时完全不同，黑色的烟雾在他身旁围绕，像惹人烦的苍蝇，浑身都是狰狞的伤口，他似乎与疯狂的野兽搏斗过，我想要上前扶他，但被他拒绝了，他将星梦剑给了我，剑身上，光芒已经消失，与一把普通铁剑无异，随后它变成了浮梦石。”

阿民又停住了，乔山感觉到，他的气息又萎靡的许多。

“爷爷？”乔山叫的很轻，他怕声音太大，老人会消散。

老人声音有些颤抖：“小山，你大可不必趟这趟浑水，用浮梦石回去吧。”

“爷爷，您先说吧，我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阿民转头看着乔山，浑浊的眼泪淌过皱纹。“你会死的。”

他闭上了眼，脸上是不忍之色，他缓缓说：“他履行了承诺，送走了所有人和半梦魁，我故意排到了最后，但我没有走，我为他留了下来，人们不知道真相，他们不知道引梦人为他们做了什么，可我知道，当星梦剑变成浮梦石的时候，我脑海中出现了一段画面，我看到了那三年中，这位年轻的小伙子经历了什么。”

“他前往梦幽森林深处，那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处处充满腐烂和危险的气息，他找到了那位掌控噩梦的引梦人，他散发死亡，化为一团黑雾，无时无刻不向外散发扰人心智的恐惧感，但引梦人毅然决然冲进那黑雾中，为了我们，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那如此黑暗的地方与他斗争的，但最后，他还是将守梦人打败了，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打败的，但我知道他可能付出了无法弥补的代价。当黑雾消散时，他浑身已是伤痕累累，黑色的粘液沾满他全身，正从伤口处钻入他的身体里，最后，他将那位守梦人封印在了一颗巨大的树中，但封印时间却需要三年之久，三年啊。在这三年之中，森林里源源不断地有怪物冲出来，像浪一样压向他，他不得不一边封印，一边顶着怪物疯狂的攻击，而且噩梦气息也在一直侵蚀他的身体。三年呐，他无时无刻不在和那些怪物作斗争，从未停下过......”

阿民说道最后，声音颤抖，一时间，老泪纵横，乔山来到他身后，帮他顺背。

微风慢慢发凉，吹乱老人稀疏的头发，乔山没有亲眼目睹过，他不懂阿民的感受，但他不怕，如果真的自问内心，他并不怕死，现实世界里，他很贫穷，并不是只物质上的穷，孤独充斥着他的生活，他没有亲人，从小孤僻的性格也让他没有朋友，他认为，自己只是茫茫大海上的一艘孤舟，永远找不到靠岸的港。

老人情绪逐渐平稳，但气息依旧萎靡。

他接着说：“后来我才知道，他向某位天神做了交易，献祭了自己的记忆和一半的灵魂，以及现实世界的肉身，以此获得了能封印守梦人的力量，但他死后不能进入轮回，只能孤独地在梦幽森林里漫无目的游荡，没有记忆地游荡，永远。

我坚持留了下来，在他最后的时光里照顾他，但他身体恶化得严重，那些黑暗的东西，像蚂蟥一样，在他身体里穿行，蚕食他的血肉，他整日都在痛苦地哀嚎，可我在现实世界里只是一个学生，我也束手无策，我试过各种办法去帮助他减轻痛楚，但这梦境里的东西和现实世界完全不一样，最终在三个月后，他走了。那颗浮梦石，在他走后的第三天，化为星梦剑，在初晨的阳光中碎裂了，浮梦石用自己的力量设下结界，为我们在遗梦城中开辟了更宽的地方，随后它变成一缕微光，飞向了梦幽森林，去寻找她的主人去了。”

“在那之后，我一直在努力，拯救那些在梦中无意间来到这里的人，他们无法回到自己回到现实世界，每隔二十年，美梦守梦人的意志就会在冥冥之中选一个人来到这，带那些困在这的人回到现实，但是，那些因意外失去灵魂和心脏的人，就得永远留在这，被噩梦侵蚀，皮囊下的身体会慢慢变成怪物，逐渐腐朽，最后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想要带这些人回去，你就得付出一定的代价，也许是你的记忆，也许是你的生命，或者是你的挚爱，没人知道是什么，这是命运的安排，不能违背，也无法改变的，每一个来这的引梦人，守梦人让他们肩负着本就不该他们去肩负的重任，但最后还被命运抛弃，得不到一个善终......”

阿民手中拿着那块碎片，刀刃一面早已没有完整时锋利，他再次沉默了，乔山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只要能救程梦回去，弥补自己的过错，能救那些困在这的人们，他牺牲什么也可以，毕竟，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良久后，乔山开口。

“爷爷，我愿意带他们回去，其实在现实世界，我五岁之后，便是个孤儿，一个人长大，一个人生活，没有什么牵挂，也没有什么烦恼，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守梦人选择我来做这件事情，我觉得挺好。”

老人擦去了眼角的泪痕，看着坦然微笑的乔山，他那颗麻木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刺的生疼。

阿民重重叹了口气，说：“如果你想救那些半梦魁，你得去一趟梦幽森林，在封印噩梦守梦人的那颗古树里，替他们找回缺失的另一半灵魂，每一个半梦魁的灵魂，都被藏匿在那，你必须去，但如果是只带这些完整的人回去，你只需要用星梦剑在每个人胸口划上一个口子，将血倒在梦幽森林的边缘，让血替代他们的灵魂，让灵魂遗忘这里的梦境坐标，就能带他们回去，而且所有人，必须在一天之内完成，错过了，就得再等二十年，你也只有一次机会。”

见老人说出办法，乔山心中也渐渐有了方向，他自然不会抛下那些半梦魁，他们只是缺失了一半的灵魂，但心中的善良并未泯灭，他想起了那个在梦壳村给他引路的小男孩，乔山也想带他回家。

何况他在现实中也无牵无挂，并没有什么留恋。

这时，外面的天，又黑了，这里的白昼时间，很短。

但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乔山并没有听见人们惊慌的尖叫声和怪物的嘶吼声。

阿民将星梦剑碎片放在乔山手中，轻声说：“梦幽森林里，异常危险，那里游荡着各种各样的怪物，是你从未见过的，去之前，先在城中准备一段时间吧，你需要准备。天黑了，回去吧。”

阿民的此刻看起来异常虚弱，双眼浑浊，乔山心中有些担心，怕老人身体有什么疾病。

“爷爷，你怎么了？”

阿民摆摆手，瘦弱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摇摇欲坠。

“我没事，向引梦人指明方向，会遭到噩梦引梦人意志的反噬，过段时间就好了。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老人对着乔山微微一笑，接着他像被风吹散的沙一样，缓缓消散了。

乔山穿过花园，或许是因为高的原因，夜空中的星星看起来格外明亮，向日葵轻轻摇曳，目送乔山走出花园。

阿民说的没错，乔山得好好准备，他这样只身前往那黑森林的话，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那里面，森林里的情况他并不清楚，怪物是什么样，他也根本无从得知，他得好好训练，至少，要学会用剑。

走出花园，他又回到走廊上，城中的惨叫声从窗外传来，让人不寒而栗，遗梦城，白天和夜晚完全是两个世界。

回到房间，便看见程梦坐在床上，上手托腮，似乎在想什么，窗纱关闭着，隔绝了外面的声响，整个房间很安静。

乔山走到她身前，微微一笑：“想什么呢？”

程梦回过神，嘟囔着嘴看着乔山。

“你干嘛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见程梦有些埋怨，乔山也用心解释道：“城主见我，还有一位老爷爷，他们告诉我这里的一些情况，我也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带你回去，可能得过段时间了。”

程梦脸色缓和。

“那好吧。对了，哥，今天城主带我去见了很多人，像我们被困在这的，差不多有五六百人呢。”

乔山吃惊：“这么多？”

“对啊，我也吃了一惊呢，感觉他们在这呆了很久了。但我今天也在这逛了逛，感觉这里挺无聊的，人们都在自己家做事情，基本不怎么出门，人与人之间也很陌生，而且这里也没有小卖部或者书店什么的，好无聊的。”

乔山眉头微蹙，有些人，或许已经被困了十多年了，内心早就麻木了，在陌生的世界里逐渐迷失自我，慢慢逼迫自己遗忘另一个世界的人生，这种滋味，乔山能感受一二，这样可不行。

乔山坐在床边，看着被遮挡的窗户，说：“别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美好，也别去期待，直到现在，我看到的，大多是危险，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最好少出去走。”

“好奇嘛。”

乔山坐在地板上，闭着眼睛说：“早点睡觉，这里的昼夜时差，似乎很短，要去哪，明天我陪你去。”

见程梦没说话，乔山睁开眼看她，只见程梦揪着被子，脸有些红润，正有些难为情地看着乔山。

“哥，地上凉，要不，你上床吧。”

看着有些娇羞的程梦，乔山脸一红，一种异样感在心中升起。

乔山摇摇头，拒绝了。

“睡觉吧，我就靠着这就行。”

“地上又凉又硬，而且，你是我哥。”程梦声音越说越小，说完，她便钻进了被子，把头埋进被褥里。

看着害羞的程梦，乔山却不自禁笑了，他站起身，径直爬上了床，钻进了被窝。

柔软的被窝，被少女的体香填满，床不大，但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程梦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乔山感觉得到程梦的害羞与尴尬。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小伙，阳气方刚，心里避免不了有些躁动，这也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有如此近的距离。

他摇摇头，努力平复自己的燥热。

“睡觉吧，明天要去哪，我陪你。”

“嗯。”

很久之后，乔山才睡着，女孩的香味让乔山辗转。夜里，他也醒了好几次，他平躺在床上，而程梦则是蜷缩着身体，紧紧贴着乔山，女孩呼吸散漫，很安静，他也不忍心吵醒她。就这样，当光亮从窗外透进来时，乔山率先醒过来。

尴尬的是，他发现，此刻程梦正死死的抱着他，嘴里喃喃说着梦话，她鼻尖的气息在乔山脖颈上吞吐，乔山脸再次发烫，透过衣领，女孩洁白的胸口呈现在眼前，少女的体香填满乔山的鼻腔，此刻他内心燥热无比。

但乔山按耐住内心的躁动，他轻轻挪动身体，但在身体分开的一瞬间，程梦醒了。

程梦揉着眼，声音有些发酥：“哥，你干嘛？”

乔山立马站起，脸颊的红晕还没退散。

“没干嘛，起床嘛。”

或许是想到昨晚和乔山睡同一张床，有些尴尬，程梦小脸也有些发烫。

乔山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才刚过地平线，不是很强烈。“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来到这里之后，乔山从未感觉到过饥饿，就连困意，也是少有。乔山不是很放心这里的食物，刚带着程梦去了这的公共食堂，本来满心期待，但看见餐盘里五颜六色的奇怪的东西，特别是那些扭动的，像蚯蚓一样的生物后，他和程梦便捂着嘴离开了。

为了程梦的安全，乔山叮嘱她别去外围区，他带着程梦，就在城中心的半梦魁区域转转，就像程梦所说，街道上行人很少，只有零星的人影在街上走动，道路两旁，几乎没有什么店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直到街道尽头，千篇一律。

走了几条街道后，乔山也有些怠卷了，没有什么好逛的，程梦也早就打退堂鼓了，叫嚷着回去。正当乔山转身时，一双蓝色眼眸与他擦视而过，蓝色眼眸深邃，明亮，勾起了乔山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

他拉着一个女孩仓皇逃跑，那些尸体压上来，在一团混乱之中，他奋力将蓝眸女孩从尸群中推了出去，自己被尸群啃咬。

眼前与乔山擦肩而过的女孩，乔山确定，他在梦中见过。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