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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那四四方方的盒子上。

包裹盒子的黑布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此刻水珠正沿着盒子的边缘汇聚到边角处,“啪嗒”一声落下来——不是透明的,而是血红的。

顾西洲瞪大了眼睛。

沈湘月心里一沉,知道情况不对,立刻出手阻止黑衣男人接下来的动作。但是黑衣人显然早有准备,他伸手直接扯开了用黑布的四个角系成的包裹结。

沈湘月提剑刺去,男人则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摸出了匕首,和沈湘月交起手来。

沈湘月年纪轻轻就能在人才辈出的武当成为一峰的长老,实力自然是不可小觑。黑衣人虽在武功方面不敌他,但是胜在出手有一股不怕死的狠劲,招招都是快准狠的致命招,令沈湘月也不得不有所忌惮。

不过男人毕竟还拎着一个盒子,少了一只能用的手,所以几个回合下来仍是沈湘月不出意外地占了上风。

周围其他门派的人在短暂地不知所措之后,也纷纷回过神来,相继加入了战局。黑衣人双拳难敌四手,虽然手中匕首重伤了几个人,但也被不知道是谁从后背打了一掌,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两步,嘴角流下一缕鲜血,手里的盒子也掉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木盒的盖被摔开了,里面的东西也就这么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将将好停在了大堂的中央。

是一个人头。

林吹棠吓了一跳,“啊”地喊了一声,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其他在场间与黑衣男人缠斗的人在看清是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之后,也立刻躲远,将那块地方让了出来。

沈湘月是在场的人中最先发现发生了什么的人。噩梦成真,他闭了闭眼睛,心里像是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

他已经不忍心再看。

顾西洲站在后面,透过前面摩肩接踵的人墙的缝隙,似乎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拨开了前面的重重人群,走到了那颗头颅的旁边。

他把他捡起来,把他脸上被血粘住的头发拨开,愣愣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在这张脸上看到过许多表情,有生气,有温和,有严肃,有无奈,但是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力地闭着眼睛,平静而脆弱的样子。

身后传来了林吹棠一声撕心裂肺的“爷爷”。他听着少女踉踉跄跄地脚步声跑到了他的身边,他被一把推开,林吹棠从他的手里抢过那颗头颅,放声大哭。

她有多么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她用力睁大了眼睛,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点,希望刚刚不过是她的幻觉。可是眼睛里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雾蒙蒙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她拼命地擦,拼命地擦,也还是无济于事。

林吹棠滴落的眼泪打湿了林执白的脸。顾西洲看着,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那眼泪,就跟林执白落下的一样,他死之前,是不是也哭了呢。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林吹棠从剑鞘里抽出长剑,怒吼着就要向那黑衣人冲过去。

顾西洲知道她不是黑衣人一合之敌,连忙拉住她,道:“师姐,别冲动!”

那黑衣人见目的已经达成,趁着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身上,站起身从侧面的窗户一跃而出,打了个响哨,运起轻功就向财神阁外飞去。沈湘月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见状也顾不得林吹棠这边的情况,也跟着飞了出去,三两下不见了人影。

“放手!”林吹棠挣扎着也要追上去,但顾西洲拉着她的手始终不肯放开。她急得转身就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顾西洲的脸上。趁着顾西洲呆愣的一瞬间,她抽回了胳膊,站起身来,虽然脸上的泪珠仍未干,但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从窗户跳了出去,追着那个沈湘月与那个黑衣人而去。

顾西洲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似乎听到四周不断传来地窃窃私语声,这让他感到难以忍受。可当他真的站起来向后看的时候,却发现离他最近的人也站在他身后一尺,或是沉默,或是惊异地围观着。

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有人能伸出手帮他一把。顾西洲只好先将林执白的头颅放回到箱子里,抿了抿唇起身去追林吹棠。

从屋子里出来,豆大的雨点冰凉地拍在他的脸上,打得人睁不开眼。

顾西洲勉强在雨中顺着他们几人离开的方向找了一会儿,就看见了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着的林吹棠。

“师姐。”顾西洲赶忙跑过去拉住她,“沈师叔已经去追那个凶手了,我们现在去也帮不到忙,反而有可能拖后腿,白白害他分心。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林吹棠眼神茫然地在他的脸上扫过,随即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狠狠地握着顾西洲的胳膊道:“师弟,师弟。你快去,快带我去帮沈师叔,我要,我要亲手杀了那个人!”

顾西洲吃痛,却没有拉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这样怨毒狠厉的神色,陌生得有点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林吹棠。

顾西洲道:“师姐。沈师叔已经去追了。雨太大了,早就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我们还是先回吧……师父……还在那里呢。”

“师弟,师弟你告诉我,那是假的对不对。爷爷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这种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贼……不不不,你告诉我,他没事的对不对。那个是别人对不对!”

“师姐!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的爷爷!”林吹棠双眼通红地对着他吼道,“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抓住那个男人了,我早就杀了他了!”她推开他,转身就又要去追。

顾西洲再一次拉住她,道:“师姐,我知道的。他不仅是你的爷爷,也是我的师父。”

林吹棠突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滚烫的泪混着冰凉的雨水滴在顾西洲的手上。林吹棠抱着他,声嘶力竭地哭着道:“怎么办,师弟。爷爷也不要我了。这世上我最后的一个亲人都不在了。”

怎么办。顾西洲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与林吹棠,与沈湘月,与武当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林执白。他就这样死了,那自己呢,自己接下来又要到哪里去,到底哪里才是自己的容身之所呢。顾西洲突然感觉他和林吹棠就好像是这天地间的两朵浮萍,一样的身不由己,漂泊无依。

他安慰地拍了拍林吹棠的背,突然也觉得眼眶酸涩了起来。

——————

他们回到财神阁的时候,沈湘月还没有回来。

但是灵堂已经被重新收拾好了,半点也看不出刚刚打斗过的痕迹。

冯宿本来正在加派人手处理前院的事,听到仆人传来消息说了灵堂有刺客闯入,他吓了一跳,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

唐宁风给他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冯掌柜便从大兴城的白事铺里紧急调了棺材和其他需要的物品来。唐宁风和他一起,给林执白收敛了棺椁,重新布置了灵堂。

所有人都不愿意掺和这摊浑水,能避的早都已经避开了。此刻只有唐宁风和作为主人的冯宿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唐宁风见他们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一身的狼狈,神色落寞,知他二人心中苦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递上两条早就准备好了的干净帕子给他们,沉声道:“顾兄,林姑娘,擦擦身上的雨吧,小心感冒。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林吹棠没有接过帕子,也没看他。她径直地走到棺材旁边,趴在上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棺材板上面黑色的漆,沉默着一言不发。

顾西洲接过来帕子,向唐宁风和冯宿道了谢。“多谢两位费心帮忙操持家师的身后事。”

唐宁风摇了摇头道:“朋友之间,何必客套。”

冯宿则说:“顾少侠不必多礼。漫说这件事发生在我财神阁,我就断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更何况我仰慕林道长的为人已久,能够为他做一些事情,也是我的荣幸。只不过……”他看了林吹棠一眼,示意顾西洲借一步说话。

顾西洲会意,同他走到门外,雨声掩盖了他们的说话声。

冯宿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抓紧安排的。不知道顾少侠是否打算将尊师的棺椁运回到住所再安葬?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给尊师找个吉穴,选个吉时下葬,也好免去奔波。”

关于如何处理丧葬之事,顾西洲并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是最为稳妥的选择。他本是想等沈湘月回来做主的,但是他心里也明白,林执白死了,以后很多事情,都是需要他自己来下决定了。

如果他继续依赖沈湘月,不过是找了一个暂时的靠山的同时给自己又重新加了一层束缚罢了。他迫切地希望能够做一些事,来证明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人迎接接下来的生活。于是他低声道:“落叶归根,家师应该还是希望能够回到汝南县再行安葬吧。”

冯宿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道:“顾少侠说的是。在熟悉的地方人也好安息。那我先去安排人手,陪你和林姑娘一起送林道长回去。”

“这……不敢劳烦冯掌柜。”

冯宿道:“顾少侠切莫推辞。就像我说的,能为林道长做些事,也算是尽了我的心意。如今沈道长缉凶未归,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一定告诉我,不要客气才是。”

顾西洲点了点头,向冯宿道谢后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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