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顾西洲问林吹棠是今晚就离开这里还是明天再走。

他的话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林吹棠，后者轻轻地“啊”了一声，回过神来道：“现在就走吧，早点离开这里。”

顾西洲也没有异议。他下来之前已经将绳子与秋来之前留下来的嵌在山壁里的滑轮修整好了，此刻他让林吹棠先进到竹筐里，然后自己拉动绳子，把林吹棠送了上去。等到林吹棠成功上了山顶，他才重新从崖底向上飞去。

待他到山顶和林吹棠会合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明月高悬。但二人此刻都毫无睡意，回想起在崖底度过的三年，就好像是黄粱一梦，此刻重归现实，却也没有半点真切感受。

林吹棠坐在崖边，低着头就着月光想找到之前在她记忆中如此深刻的那一抹红色，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风侵雨蚀，她自己也知道就算是在这里再找上一辈子，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她叹了口气，对顾西洲道：“我要回武当了，你要跟我回去吗？”

顾西洲心里仍记着秋来嘱咐过他的事，于是摇了摇头道：“我要先把答应秋前辈的事做完，暂时恐怕不能和师姐同去。不过师姐放心，我把这件事处理完，马上就会去武当山与你会合的。”

林吹棠沉默了许久。她从崖边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问了一个她积压在心里想问了好久的问题：“顾西洲，你是不是从没有想过替爷爷报仇的事？”

“师姐为何会这么想？我绝无此意的。”顾西洲立刻道。

“也许在你看来，我确实是有点蠢，总是三两句话就能被你骗过去。所以你这次就告诉我一句实话吧，别敷衍我了。”林吹棠道，“你在财神阁的灵堂上拦着我不让我去报仇。我自己出来追那个黑衣人，你也要阻止。掉下悬崖之后，丝毫不急着找出路。现在从崖底离开了，你又要去忙别的事。顾西洲，你告诉我，爷爷和我，我们一起相处过的这些时光，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师姐何必这样说呢。你想一想也该知道，我们不是那个黑衣人的对手，我不拦着你，难道我们两个人能成为对敌的助力吗？还是成为沈师叔的弱点呢？人人都说万事谋定而后动，如果真的想要报仇，自此之后勤加习武，以图来日难道不是正确的方式吗？何必非要争这一时之气呢。”顾西洲道，“师姐又说我在悬崖下不急着离开，但我没有跟着你一起去寻路只是因为我觉得那样做能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而已。如果我真的不想离开，那么我们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不是吗？”

林吹棠苦涩地笑了笑道：“爷爷和沈叔叔都夸你聪明，永远理智，永远稳重。就算是最亲近的人死在了眼前，你仍然能够在一瞬间，脑子里转过七八道弯，得出最有利于当前局面的正确的结论。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清醒，还是说你冷血。但是顾西洲，这样的你，真的让我感到害怕……”

“我再最后问你一件事。”林吹棠道，“当你得知爷爷死讯的之后，有真真切切地感到过悲痛，哪怕只有一刻吗？”

顾西洲听了她的话，那句“当然有”就在嘴边，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可他看着林吹棠的脸，突然想不明白自己此刻骗她这一句话，又是想要得到什么。

悲痛？什么是悲痛呢？是像林吹棠这样，什么也不顾，一心一意地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还是像秋来那样，茶不思饭不想地悔不当初？又或者是像所有参加君珏祭奠会的人们那样，在灵堂里呼天抢地，在灵堂外谈笑风生？

顾西洲不知道，于是他沉默了。

林吹棠道：“你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不用再来找我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个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有缘，江湖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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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底的书实在是太多了。顾西洲不可能一个人拎着这些东西去巴蜀找唐宁风。于是他先在终南山脚下找了个客栈，休息了两天，然后用身上所剩无几的银子租了马，买了路上要用的东西。从第三天开始，向着唐门出发。

他一路向西南方向而去，穿过剑门蜀道，走了大概十余天的路，终于到了花城境内。

唐门也是江湖中历史悠久颇有威望的门派了，但是所处的位置却十分偏远，顾西洲问了许多人，又在山里面找了半天，终于在穿过一片竹林后，看到了绵延向上的用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台阶。

顾西洲不禁感慨唐门的富庶，又沿着台阶往上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目之所及处，看见了一个硕大的牌楼，牌楼下站着两个穿着统一蓝色长袍的女子。

顾西洲曾经跟着唐宁风见过几个唐门中人，如今看到这两个女子的打扮，便知道她们是唐门弟子，于是便走过去，行了个礼道：“两位师姐，武当派顾西洲，求见唐宁风师兄，不知道能否请师姐帮忙通传一下。”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年纪稍大些的那个问道；“你是武当的人？不知来找我们唐师兄所为何事？”

顾西洲答：“之前在财神阁时遇见了唐师兄，有幸跟师兄聊了几句，师兄便邀我前来做客。不过之前有事耽误了，今天恰好从此处路过，想着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和师兄一叙。”

于是负责看守山门的两个女子商量了片刻，分了一个人去内门请唐宁风，让顾西洲在这里稍等片刻。

唐门虽然也是建在山里，但是却不像武当那样建在最高峰处，而是倚着山势，在半山腰错落有致地搭建了一座恢弘的堡垒庭院。顾西洲站在牌楼下，边欣赏着这蜀中独特的风景边等人，大约过了两刻钟左右，就看见了唐宁风从山上走下来的身影。

“顾兄，你怎么来了？”唐宁风看见顾西洲也笑了，边说着边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说道，“你要是早点通知我一声，我必然扫榻以待，早早地出来迎接你。”

顾西洲道：“此次来唐门拜访，我也是受人之托，有要事想跟唐兄商议。”

“哦？”唐宁风了解顾西洲的性子。顾西洲自己也说过，他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唐宁风知道他断不会如刚刚来报的弟子所说，只是单纯地来找自己闲聊的。此时听他这么说，猜他或许是为了之前二人的约定而来，心中不免也有几分期待。

他带着顾西洲回到了他位于唐门后院西北角的梨花小筑。一进门，左右各有一个侍女迎了出来，一人行了个礼，从顾西洲的手中接过行李，另一人则倒了两杯热茶，摆好了桌子上的水果点心。

唐宁风道：“我要和我这位兄弟聊上几句，你们就先退下吧。没有要紧事不要进来打扰。”

两个侍女齐声称是，恭敬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顾兄尝尝这茶，这是巴蜀一带有名的蒙顶石花茶。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唐宁风把茶杯递给他道，“自从财神阁一别，如今也有三年了吧？当时你和林姑娘不辞而别，我们都担心了好久，生怕你们为了去给林前辈报仇，而出了什么意外。还好你如今平安归来，我也能松一口气了。这几年一切可都还好？”

“是我师姐要去追人，我不过是想拦住她。”顾西洲无奈地笑笑。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觉得香气浓郁，入口回甘，果然是好茶。“只是不知道，我们离开之后，可否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家师的丧仪之事……”

唐宁风道：“你们离开之后，第二天我和冯掌柜也出去找了你们一趟。不过前一日不是一直在下雨么，雨水把足迹都冲淡了。我们不知道你们向着哪个方向离开了，只能无奈折返。不过好在又过了三日，沈前辈也回来了。后来由他做主，把林前辈的棺椁暂时迁往了武当山安葬。”

“那么那个黑衣男人呢？”顾西洲问道。

“沈前辈当时没有说，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唐宁风道，“不过后来听说，那黑衣人身穿的衣服是藕丝混合着天蚕丝制成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沈前辈最后砍下了那黑衣人的一条手臂，但是还是让他侥幸逃了。不过沈前辈也受了伤，幸得好心人救治，方才平安无事。”

藕丝混合着天蚕丝吗？顾西洲在心里沉吟了片刻。

唐宁风看了他一眼，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竹叶糕放进嘴里，说道：“不知道顾兄这几年和林姑娘往哪里去了？听说沈前辈后来也一直在找你们，但是至今都没有音信。”

顾西洲听他这么问，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的屏风处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啾啾”声。他好奇地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唐宁风一拍脑袋，懊恼道：“光顾着说话了，忘了这两个小家伙还没有喂吃的，应该让桃月把它们也一起带下去的。”

他说着，起身走到通往院子的隔断处，从雕着太阳的镂空屏风下，端出了一个稻草编织鸟窝。顾西洲探头去看，就见里面有两只鸡仔似的小鸟，正仰着头张着嘴叫个不停。

“这是……幼鹰？没想到唐兄还喜欢养这个。”顾西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