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其实林吹棠的感觉没有错,对于顾西洲而言,他并没有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他从逃离安峪村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做好了一个人活下去的准备。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拜了林执白为师,甚至连这个决定,也是他被动选择的。现在林执白已经死了,他也不想再回武当过那种被清规戒律束缚的日子。当然,他同样也不想被林吹棠带着,嘴里嚷着报仇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之前他来不及想这些,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那种被套上绳索的安逸生活。但是此时此刻,在这没有人的方寸之地,他突然间就对这样随时随地要带着面具的生活感到厌倦。他觉得他不是林吹棠眼里聪明但又人畜无害的小师弟,不是林执白眼里懂得改邪归正的有天赋的徒弟,也不是沈湘月眼里有心机但是无伤大雅的师侄。
那他是谁呢?安峪村里那个不起眼的只懂得做农活的农家小子?还是那个只为着一己之利,就可以枉顾他人死活的初入江湖的少年?
顾西洲不知道,他也想不明白。眼见着日已中天,他把秋、唐二人埋葬好,叹了口气,又捉了条鱼作为午餐。心里想着,如果要在这里再住个三五年,还是要找些别的种类的吃食为好。
——————
晚上,顾西洲在屋子里翻阅着秋来留下的书的时候,林吹棠一身疲惫地回来了。
顾西洲听到动静出门来看,就见她正在收拾柴火,准备点火把衣服烘干。林吹棠见他从屋子里出来也有些诧异,道:“怎么回事?那个男人呢?你怎么会在屋里?”
顾西洲见她心情似乎还不错,也略微放下心来,便把男人已经去世,自己帮忙收敛的事情告诉了她。
林吹棠听完也有些唏嘘。明明前几日还在自己面前的活生生的人,竟然就这样离开了。不过她的感慨也没有持续多久,就颇为兴奋地拉着顾西洲说,沿着小溪一直往北,在路的尽头遇到了一座瀑布。
她想沿着瀑布下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新的出路。
顾西洲随口道:“可是师姐,我们是要到山上面去的,如果往瀑布下面走,岂不是越走越远?”
林吹棠则道:“管它是往上还是往下,下面也未必没有路。只要能从这山里出去不就行了,也不一定要回到山顶吧。”
虽然林吹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顾西洲倒是觉得如果一定要找的话,还不如往南走。毕竟北面是下游,尤其是瀑布下面,有人烟的几率真的不大。如果都没有人住在这里的话,又哪里会来得什么路呢?
更何况从瀑布下去,是何其危险的事,一个不小心,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证。
但他看林吹棠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神色明显又有点不开心,便没有再反驳,只是道:“那师姐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林吹棠道:“我一个人也没办法下到瀑布下面去。之前那个被我们砸坏了的吊篮上不是绑着一根比较长的绳子么,我想把它解下来,这样正好可以把它拴在树之类结实的地方,拽着它往下面去,也安全点。”
顾西洲见她已有想法,便点点头道:“师姐说的是。不过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稍作休息,等到明天天亮再弄这些也不迟。”
林吹棠自然是想赶紧拿到绳子去找路的。不过一来现在天确实已经黑了,山里除了月光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光亮,确实是容易迷路。二来她一身已经湿透了,也想烤烤火取暖。所以见顾西洲这样说,犹豫了一会儿便也答应了。
今夜,二人终于不用再在外面以天为盖地为庐地席地而眠。林吹棠跟着顾西洲走进了茅屋,第一次见清这屋子里的景象。
“这个冒着寒气的东西是什么?”她问道。
“那个是唐夫人之前的棺椁。”
林吹棠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小声念了一句“不好意思”,才转过身去看屋子里其他的摆设。
“这屋子里怎么连个灶台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啊?也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对了,这些书都是做什么的?”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架子上的书。顾西洲赶忙拦住她道:“这些都是秋前辈的遗物,我受了他的嘱托,要把这些送到他朋友的手里的。”
“咱们离开还没有办法呢,你倒肯答应他这些。”林吹棠嘟囔了一句道,“所以我也不能看喽。”
“师姐……”顾西洲为难道。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看就不看。”林吹棠说完,瞥了他一眼又问道,“不过这些书,他答应让你看了吗?”
顾西洲没有说话。
林吹棠轻哼了一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
顾西洲多少明白她是觉得自己没有考虑她的感受,但是也不想在这上与她过多纠缠,于是便权当没听见,说道:“师姐忙了这几天辛苦了,今晚就在床上睡吧。我在书案这儿凑合一晚就行了。”
林吹棠想了想道:“这样吧。这里只有一张床,咱俩轮流睡,一人一晚,也还算公平吧。”
顾西洲自然也没有意见。
林吹棠把衣服烤干,躺到了床上。顾西洲把手里的这本书看完后,吹熄了蜡烛。
两个人一夜无话。
——————
其实拆个绳子的事,倒也不是一定要顾西洲来帮忙。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吹棠就已经醒了过来。她见顾西洲趴在那里没有动静,似乎还在睡着,便也没有叫醒他,自己出门去拿了绳子。她想了想,又把火折子也带上,便向着北边离开了。
当她走远了之后,顾西洲才坐起身来,眼睛里并没有睡意。
他知道,他是劝不住林吹棠的。越是劝说除了让两个人的关系越僵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任何效果。顾西洲不认为瀑布那里会有路,因此也不打算跟着林吹棠同去。毕竟林吹棠比他还要大上半岁,也该学着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他又翻开了秋来留下的那些书,感受着各门各派不同的招式给他带来的新奇的体验。
长乐帮的随性,巨鲨帮的大开大合,雅阁的飘逸……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甚至里面记载着天下山庄的有关武学以及秋来个人的心得体会。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只是读着这些书,就好像这些门派在他的脑海中活了过来,共同组成了一个想象中的快意江湖。
顾西洲想,他多少有些理解为什么秋来会沉迷于其中,难以自拔了。
如此,不知不觉间,便又过了三年的时光。
这三年的时间里,林吹棠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隔三差五地会回到这里住一晚之外,她和顾西洲之间也是再无其他的交集。
从第二年开始,顾西洲便有意地开始练习爬悬崖。最开始,凭他的轻功不过只能向上走几丈。然而随着他看得书越来越多,将各门派的武功取长补短,内功的修炼速度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渐渐地,几丈,十几丈,几十丈,他能攀爬的高度越来越高。终于在这一天,他从崖底爬了上来。
顾西洲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仰躺在这他曾经掉下去的悬崖上,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可他却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终于,他终于成功了。比秋来估计的五年,还要快了两年的时间。
不过此时林吹棠还在崖底。顾西洲大约有两天没有见到她了,他估摸着今天林吹棠应该会回来,自己可以去崖底再等一会儿,把她一起带上来。
于是他休息了一会儿,重新起身在这附近逛了逛。他找了个集市,买了一个结实的能站人的筐,又买了几条长绳子,把它们打结接在一起,把筐挂在上面。准备好这一切,他才又一次地返回了崖底。
果然如他所料,林吹棠在傍晚的时候回来了。她抬眼看了看站在外面等她的顾西洲,也没有别的反应,自顾自地就要转身回到屋子里去。
“师姐。”顾西洲喊住她道,“我们今天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离开?”林吹棠回过头来,怀疑地看了看他,“你找到路了?”
顾西洲道:“我从崖壁爬上去了,又去附近的集市买了筐和绳子,我们可以仿照之前秋前辈的做法,从这里离开。”
林吹棠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有些恍惚。他们在这里也已经呆了三年的时光了,从一开始很快就能离开这里的胸有成竹,到后来找路的苦心孤诣,再到现在的心灰意冷。当真的听到能离开的时候,心里的期待早已经烟消云散,她反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肯回到茅屋这里而是不停地在外面寻找出路,到底有几分是因为离开这里的迫切,还是因为不想面对顾西洲的逃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而此时此刻,她一直以来总是以为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师弟,功夫竟然高到了可以飞跃这么高的悬崖峭壁的程度。她已经望尘莫及。不,或许在他得到秋来的秘籍之前,他和她实力的差距,就已经是天壤之别了。只是他一直不曾明说,而她竟然也未曾发现而已。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呢?难道他们在一起练功切磋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一门心思地练习只为了能够打败他,然后像个大人似的安慰他一起努力吗?他是不是一直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她在一旁努力,心里却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林吹棠不想这么去想,但是她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