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顾西洲向着门外看去，就见侍剑穿着一袭粉色芙蓉花裙，头上梳着垂云髻，腰间还别着一把不到两尺的短剑，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在她身后，就是那位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的等星沉。她的面容和之前相差不大，不过不似初见时的活泼，也不复再见时的冷漠，她打着呵欠走了进来，有点懒洋洋的。如果单看她现在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带了点懒散气的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不过这位小姐的打扮倒是独树一帜——及背的长发就用一根红绳简单地扎了个低辫马尾，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一套的黑色劲装，看上去倒是跟夜行衣有几分相像。要是再用黑布蒙上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财神阁里出了个大摇大摆的刺客。

这一套衣服上了身，就好像吃了这顿饭她就要出门远行了似的——就连顾西洲和唐宁风在家里时也不会这么穿。

等星沉在小酒的旁边坐下，侍剑则坐在顾西洲和等星沉的中间。她见先是给等星沉倒了茶，又敲了敲右手边的窗栏，很快，端着各色菜肴的仆人们鱼贯而入，各种美食顿时便将桌面淹没了。

小酒先动手夹了两筷子，又示意顾西洲和唐宁风吃菜。客随主便，顾、唐二人见他们并没有吃饭的时候说正事的打算，也就没在说话，而是顺着他们的习惯动起筷子来。

饭吃到一半，顾西洲就觉得有一道目光停在自己身上许久。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去看，就见坐在自己斜对面的等星沉正托着腮，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顾西洲原以为自己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或者是等星沉对自己还有印象，结果时间久了才发现，她只是单纯在发呆而已。

用过晚饭，有仆人来把碗碟撤下去。小酒提议不如去移花厅商量接下来的事，等星沉懒得动弹，便用手支撑着脸颊，道：“就在这里说吧。这里离我的屋子还近一点。唐宁风，还有顾西洲，不好意思刚刚没醒过盹来，没和你们打招呼。小酒已经把林执白有关的消息都告诉你们了吧。”

顾西洲见等星沉仍然记得自己的名字，不免有些惊讶。但是她既然开口直奔主题，他便也省下了那些客套话，只是道：“多谢等小姐愿意帮忙寻找杀害先师的凶手。不过眼下，还需要能有一个线索才能继续追查下去。”

唐宁风抬起手里的扇子，等星沉看见他的举动，偏过头来对他笑了笑，也算是打过了招呼。唐宁风见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便把午后几个人商量的事情大概给等星沉讲了一遍。她听完，斜眼瞥了一眼小酒道：“这是你让他们来找我的吧。你那万丈楼也赚了不少银子了吧，怎么还是改不了来我这里坑闲钱的习惯。”

小酒勾了勾嘴角笑着道；“自然是没有人嫌钱多的。等小姐，他们跑着一趟也辛苦得很。这不过对你来说是挥挥手的事，答应他们吧。你之前扔到湖里听响的银子，只怕都比这些钱多呢。”

“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我们不是要讲究开源节流么。更何况，还有你这么个雁过拔毛的主在我旁边。”等星沉说完，又歪着头看了看顾西洲和唐宁风道，“这件事，你们很着急吗？”

唐宁风道：“此事宜早不宜迟，顾兄以及林前辈的亲友想必已经苦于报仇无门多时了。这样如何，如果等小姐同意先行垫付的话，我回到唐门之后，立刻派人把这一千两送换回来。”

“这样自然是好……但是那我从中得到了什么呢？”等星沉不解地道。

唐宁风咬咬牙道：“那到时候我再派三名唐门弟子前来，任凭等小姐驱使，如何。”

顾西洲拉住唐宁风摇了摇头道：“唐兄还请三思，此事不过是在下的家事，断没有如此麻烦唐门的道理。等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待我去武当祭拜过先师之后，愿意留在财神阁做事还债，虽然武功可能比不过财神阁的其他高手，但是好歹还有些力气，能做些苦活。”

唐宁风愿意卖顾西洲这个人情，顾西洲却不能就这么领他这个情。要知道欠银子容易还，欠人情却难偿得多。而且他笃定等星沉不可能答应这样的事，他一介无名小卒，远没有唐门的三位弟子来得有分量。如果等星沉想要唐门的人，那么自然不会留他。如果她连唐门的人都不想要，那么更不会留他。

果不其然，等星沉眨眨眼开口道：“可是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财神阁还会缺人手到答应你们这样的要求啊？”

顾西洲道：“我欠等小姐这个人情，做事自然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等星沉则道：“这里的人都拿我的钱来办事，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他们能够尽心尽力，我自然没必要雇佣你。如果他们不能尽心尽力，同样是拿钱的你，早晚也会如此，又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顾西洲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莫名熟悉，似乎在哪里也听过差不多的话。

唐宁风“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凑到顾西洲的耳边嘟囔道：“这个等小姐，怎么和你想事情的方法那么像，连说话都是一样的难缠。这江湖上口齿伶俐的人真的是越来越多了。”

虽然唐宁风压低了声音，但是这屋子并不大，他的动作也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顾西洲被连带着注视着，难得感到尴尬地轻咳了两声，闭口不再说话。

等星沉却道：“不过算了。今天下午没能好好招待两位，让你们干等了一下午，又费心帮我财神阁抓了贼。这一千两，就由我来付吧。”她说完，又瞟了小酒一眼道：“你下次要再这样，我就把你的驼铃的毛都剃下来，把它放到粮仓逮耗子去。”

“那猫我早就送给你了。等小姐请随意。”

“不尊重掌柜，扣你三个月的月钱让你长长记性怎么样？”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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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洲和唐宁风在财神阁留宿了一晚。第二天用过早饭，他们便准备启程了。

这个时候等星沉还没有起床，侍剑也留在明光轩守着她，因此没能来送行。不过她拜托了小酒，特意让他想顾西洲表达了自己的依依不舍之情，并诚恳地邀约他下次再来住几天。

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让顾西洲哭笑不得。小酒又说他已经派人去给个分舵收集资料了，到时候只要一有成果，就立刻传书告诉他。

顾西洲谢过他，再一次地和唐宁风一起回到了终南山的悬崖边。

唐宁风叫来的唐门的人此时已经等在这里了，几个人一起把崖底的书运了上来，放到马车上。顾、唐二人也跟着车一起回到了唐门。

之后顾西洲正式地递了拜帖求见了唐门的掌门人唐文乐，一开始唐文乐知道他是武当出身，又和唐宁风关系不错，对他态度很是温和。不过当顾西洲说到秋来的事情后，唐文乐脸上的笑确实淡了几分。只不过无论如何，顾西洲不过是个传话的，又是小辈，唐文乐并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不快。

顾西洲和他聊完，出去望见守着装了三个竹车的书等在外面的唐宁风。顾西洲走上去跟他告别，唐宁风留了他两次，见实在留不住，便道：“罢了，你心里记挂着林前辈的事急着回去，我也就不留你了。不过你临走之前，先去梨花小筑找桃月拿一只鹰崽去吧，从小养的亲人，训练一下，以后也可以用来传个信什么的。”

唐宁风说着，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木头削制的哨子递给他。顾西洲也没有再拒绝，从桃月那里拿了鹰崽之后，重新启程准备回武当山一趟。

从梁州穿过渝州到襄州，顾西洲走了不到一个月，终于抵达了武当山脚下。四月的季节，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顾西洲仰头望着这山上的一片郁郁葱葱蔓延到云海之上，停在原地难以迈开的脚步暴露了他近乡情怯的内心。

他知道林吹棠肯定已经来过了这里，但他不知道她会怎么跟沈湘月，怎么跟掌门，怎么跟这些武当弟子讲述的他们这三年里经历过的事情。他自认为他这三年做的事也算是无愧于心，但是林吹棠大约是不那么想的。

在她的描述里，自己会是一个冷漠薄情，自私虚伪的人吗？

顾西洲原以为，他已经从和林吹棠分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定了不再掩饰表露自己的决心。可是当他真的从崖底爬上来，重新回到这片江湖，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才真正的明白，阻碍他做回自己的，并不是林执白亦或是林吹棠——甚至从来不是某个个人。

他无所谓要不要为林执白报仇，却不得不做出一个合格的徒弟在面对杀师仇人时所应有的样子。

他无所谓要不要和唐宁风称兄道弟，要不要和财神阁搞好关系，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在他们面前周旋敷衍。

顾西洲想，他怕的并不是林执白。

他怕的只是被人看穿他心底的那个，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真正的顾西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