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小伙子,看你这打扮,练武的吧?”张叔问道。
顾西洲点点头说道:“大爷好眼力。”
张叔颇为自豪地道:“那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了。都是来那个什么四方剑派拜师习武的。不过要说起来,这两年人数比起之前来已经是少了不少了。”
“四方剑派?”顾西洲道,“它就在这州来城附近吗?”
李叔道:“就从这里往北,走上半天就是。”
张叔则疑惑道:“怎么,你不知道?你不是来拜师的吗?”
顾西洲答:“我是准备从扬州回家去,中途游历至此的。”
张叔恍然大悟道:“那就难怪了。本来我还说你若要去四方剑派的话,我还要拦着你劝上一劝的呢。不去的话也好。”
“这四方剑派,有什么问题吗?”顾西洲问道。
“嗨,早两年的话倒也没什么事。”张叔道,“不过这两年他们的那个掌门人等修德死了之后,那门派就变得越来越乱,名声也不像之前那么好了。”
顾西洲道:“等前辈离世的事,我亦有耳闻。不过却不知现在四方剑派的掌门人是谁?”
张叔皱着眉想了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来。于是他又用手肘怼了怼李叔的胳膊道:“是谁啊?老李,你还记得吗?”
李叔道:“好像是叫什么财神阁的大弟子吧?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等星沉在别的地方认的那个弟弟。”
财神阁?弟弟?顾西洲脑子里突然冒出冯高朗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他继续道:“没想到李叔竟然对于四方剑派的这位等小姐的事情知道得那么详细。”
“是啊,毕竟她也算是在我们州来城长大的嘛。”李叔喝了口酒,叹了口气道,“说起来,那孩子也是可怜。她娘是等修德从百花楼里赎出来的乐妓,一心想给等修德生个儿子站稳脚跟,却没想到费尽了心思却只得了等星沉这么一个姑娘。等修德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了,怎么可能还喜欢这个庶出的女儿。于是连带着她娘也不待见那孩子,更别提等修德那个恨不得她娘俩去死的婆娘了。”
顾西洲对于等星沉的身世颇有蹊跷一事多少也有些预感,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姑娘身上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艰辛往事。顾西洲道:“我曾经听江湖上的前辈说过,等修德前辈是为人清廉,光明磊落的大侠。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两个老人家听他这么说,都“扑哧”一声笑了。张叔摆了摆手道:“你说的那是什么江湖?不过也就那个德行。说出这话的人,不是不明就里人家说什么就信的傻子,就是些拜高踩低,奴颜婢膝的货色。你要是有钱有权,死的都能给你说成活的,更何况这种事都是人家的家事,就算是想管,谁又能多说一句嘴。”
李叔道:“等星沉那孩子虽然早产身子骨弱些,早点请个大夫看看未必不能调理好了。不过她在四方剑派的时候,连她是死是活都没人管她,更别提看病吃药了。接到位于州来城的她祖父家的时候,五岁的孩子啊,连话也不会说,瘦得皮包骨头的。街坊邻居见她可怜,有时拿点儿点心逗她玩,她啊啊地张半天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么小的孩子啊,谁看了不心疼。”
“真的是造孽啊。”张叔也跟着叹了口气,感慨道。
顾西洲努力地把这两位老人家所说的这个小女孩和他所见过的等星沉联系起来,但无论是初见时天真的她,再见时孤傲的她,亦或是如今慵懒的她,都无法准确地带入到这段回忆中。到最后,故事的内容都渐渐的模糊了,等星沉这些年的样子反而在他的眼前愈发的清晰起来。
他一直谨记着不能单凭一个人的表面去判断他的内心这个道理,但还是没想到那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在财神阁过得怎么样了。”酒过三巡,张叔醉红着脸庞,喃喃地念了一句。
李叔听到他的话,迟钝地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大着舌头还不忘笑他道:“小辈自有小辈的机缘。咱俩两个说不定哪天一闭眼就万事不知的老头子跟着操什么心呢。”
顾西洲又点了一盘酱牛肉给两位老人家下酒,三个人聊了许久,等到打更人的梆子声响起的时候,他们才散了。张叔和李叔互相搀扶着回了家,顾西洲也回房间洗了澡睡下了。
夜里,顾西洲忽然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八岁的那年,他还在安峪村。
母亲突然推开家中的木门走了进来,笑着对他说:“顾西,我和你爹给你谋了个好差事。马桥城的陈府还缺一个洒扫仆人。我问过了,你这个年纪的他们也要,不过就是工钱没少了些。你好好干,以后受到陈老爷的赏识,得了好处可别忘了家里。”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听完了她的话,也没有说好或不好。但是很快,他就离开了那间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茅屋,来到了一片红墙黄瓦之间。在陈府的日子并不算坏,一方面有顾南的帮衬,另一方面,他年纪小,长得又讨喜,管事的和其他仆人对他也都还好。
每日里做的活计,甚至比起在家的时候还要轻松些。他抱着扫帚在陈府的院子里从春天站到了冬天,渐渐地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知道为自己筹谋了,开始盘算着许多事情:再过两年等他束发了之后,要去和管家商量涨些月钱,至少跟其他的家丁月钱差不多才好;三少爷也差不多该去学堂了,自己可以抽空多去找找他,在他面前露露脸,兴许还能混个书童当当也不一定,到时候活又轻松,月钱也高些;马上又到月底了,要给家里寄回去的银子还没有着落,得去跟顾南商量一下……
他抱着扫帚走到陈府的大门前准备扫眼前的落叶时,看到了一旁的角落里蹲着的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他看了她几眼,凑过去想跟她说话,她却张了张嘴,除了“啊”之外什么都不会说。
顾西洲见她样子可怜,从怀里掏出两块自己都不舍得吃的雪花糕递给她。她泪眼汪汪地把它接过来,样子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幼犬。顾西洲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但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眼看着她板着脸把糕点丢回到了他的脸上。
顾西洲连忙用衣袖把脸上的糕点擦干净,椰蓉黏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情况。只听得这女孩的声音道:“你是在可怜我吗?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可怜吗?”
顾西洲猛地抬起头来,眼前女孩的身影却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穿着一身蓝色道袍的林执白。他的身后背着春雨和秋叶两柄长剑,左手握着追风的缰绳,右手则牵着穿着一身红衣的、九岁的林吹棠,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他的面前走过。
他慌忙站起身来,朝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师父,师姐,你们等等我!”
但是走在前面的两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依然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着。顾西洲急得不行,三两步追上去,嘴里一直喊着林执白的名字,但是后者却完全无动于衷。他想伸手去拦他们,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阻隔在他和他们之间,让他就算急得跺脚,也无法再靠近分毫。
“师父!”顾西洲大喊一声,“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夜风拂过床前的纱帘,摇曳出水波涟漪一样的影子,恍惚间顾西洲望着它出神了片刻,梦里的那种无能为力感,恐惧和愤怒似乎还包围着他。脸颊和额头一样,带着被冷汗浸湿的感觉,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却在眼角处摸到了一道淡淡的水痕。
窗外的月亮正明,夜色正好。顾西洲闭了闭眼,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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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他重新回到了汝南县。
这里一切如旧。路过东城门口的时候,他还看见了带着小虎出去买菜的蔡大嫂,寒暄了几句之后,他礼貌地告辞离开。
阿蓝还留在林宅里面看着房子。顾西洲除了知道他是巴蜀人,厨艺很好之外,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此时此刻再次见面,顾西洲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于是试探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阿蓝却走过来握住他的手道:“小顾也长得那么高了,真好。”
“师父的事……很抱歉,阿蓝。”
阿蓝摇了摇头道:“都是那些坏人作的恶,与你不相关的,你不要这么想。想必林道长九泉之下,看见了你们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也一定会高兴的。这次回来,别急着走,好好地住几天。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顾西洲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道:“谢谢你,阿蓝。”
“你先去休息吧,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有打扫,就等着你回来呢。我正在准备午饭,一会儿咱们一起吃个饭。”
“林吹棠……我是说,师姐呢?”
“小林出去了,不过她临走之前说过会回来吃午饭的。”
“好。”顾西洲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