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朕活了

姜少泽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他在古代生活了快七十年，再次看到日光灯的时候甚至险些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他费劲地扭过头去，看到正挂着吊针的手，有些浮肿，中指上鼓起一个茧，但最重要的是年轻，不是七十六岁老人皮肤干枯褶皱的手。

接着凑到他眼前欣喜若狂的人也被他认了出来，那是他的父母。不是手工艺匠人皇帝，而是21世纪的高中生姜少泽的父母。

皇帝目前十八岁的大脑飞速转动，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结论之后剩下的就是真理，看起来他并不是穿越，或者不完全是穿越。究竟是属于庄周梦蝶还是魂穿来来回回暂且不能确定，但目前首先该做的事情是……

“爹，娘……”姜少泽努力回忆现代该怎么讲话，并且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自称从朕改成我，“怎么了吗？”

然后他就被狠狠教训了，看在他现在虚弱只是被戳着脑门子，骂他没二两肉还要逞英雄差点淹死自己。姜少泽的思绪慢慢回到现代，他跳下水里的时候确实没想什么，被骂两句确实应该。心里的皇帝正在因为被斥责而拍桌子，十八岁的激素却调节着身体红了眼眶。

见状，姜少泽的母亲叶芬一把拉开丈夫姜明轩，然后开始安慰自己险死还生，红着眼眶的儿子。姜少泽一边努力把“朕”按下去，一边回答叶芬的问题，幸好他在高三那年学得魔怔，话本来就不多，也算是糊弄了过去。

他昏迷了七天，靠挂水过日子，医生说他只能慢慢喝点白粥调养。叶芬很快端来了白粥喂他，姜少泽乖乖张嘴，喝着热乎乎的白粥时有些愧疚自己让父母担惊受怕，又觉得这粥太难喝了。

晓朝风雨飘摇，但这份飘摇并不会影响到皇帝的生活水平，他偶尔喝粥，御膳房里的人都如临大敌。白粥好熬，要熬到足以给皇帝享用却是最困难不过的事情，三只鸡熬成一锅汤，在汤里将最新鲜的胭脂米一点点煲到开花，再点缀上鱼露贝酱，佐以清口的小菜才算可以入口。医院的粥就没那么讲究，为了给米熬开花还下了碱，吃起来干涩，还有些苦。

吃得苦中苦，姜少泽安慰自己，而且你现在又不是皇帝，你是姜少泽，你是刚考完高考的学生，没那个享受的条件——就算有，也没必要。

他努力让自己去想那些二十一世纪有的，古代没有的食物，至少二十一世纪的枇杷不会像是他种出来的那样倒灶。在这种冷漠的气氛下，他吃完了白粥，从边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递给了叶芬:“娘，眼泪。”

叶芬接过纸掩住脸，把哭声吞回肚子里。

她真的以为自己的孩子要没了，那个被救的学生不会游泳，撑着中暑又落水的身体在大夏天跑了半天才找到人来救姜少泽。她和姜明轩赶到的时候姜少泽的身体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显得格外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那一线生机。

但现在，活生生的孩子在自己的面前，虽然态度有些古怪，她认为那一定是昏迷太久的原因。

“爹，娘，我要说个事，你们千万别害怕。”姜少泽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呼出一口气来。心里的皇帝还在不停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现在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高中生。他以南柯一梦作比，讲述了自己在这七天的昏迷里当了六十多年皇帝的故事。

“如果有时候，朕……我用朕自称，或者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话来，莫……没必要理会，我自己可以慢慢调整。”最后，姜少泽用这句话作为结尾，安静等着自己父母去给自己做个脑ct。

当然，结果是他的身体没问题，其他的，现代世界还有很多科学解释不通的事情，就像那个在南柯国的梦。虽然父母不是很能接受，但他们表示会努力理解，而不是直接拉自己去驱邪，姜少泽就已经感觉很满意了。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父母本就是接受力强大的人，这也是他坦诚的理由。

再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没什么大碍之后，姜少泽就和父母一起回家。他再次惊喜地发现自己开始觉得自己的房间狭窄——毕竟，是皇帝。他的寝宫有整整三十六张床，为了防止刺杀，每天都必须睡在不同的床上，而床也不是一般的床榻，每张床都像是小型的卧室，还有外间里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皇帝想，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要好好习惯。

……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在早晨四点十五分准时醒来，下意识想要开口叫宫女的姜少泽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想。他不需要早朝，当然也没人帮他穿衣服和洗漱，好消息是现在他不用穿自己一个人穿不起来的龙袍，也不需要梳发髻。

姜少泽从衣柜里翻出一身衣服套在身上，晃悠到了洗手间放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就有点生气。十八岁的少年并没有什么阳光朝气，在高三那年放弃一切娱乐地学习让他至少胖了十斤，之前的溺水又让他更加憔悴。

他的儿子死得早，所以他最恨小小年纪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现在的自己才十八岁，身体比自己四十的时候还差，虽然一半原因是他当皇帝的时候有太医诊脉，但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他自己好好将养着自己，该锻炼锻炼，该休息休息。

拿电动牙刷刷完牙，顺便洗了把脸，姜少泽决定不睡了起来锻炼。

四点半开始晨跑，在古代或许还好，在现代就像个傻叉，姜少泽一路跑向公园，一街两行的马路上只能见到一两个正在收摊的烧烤铺。皇帝几十年没见过高楼，看到几十层的楼房都有点腿软，觉得这些房子随时可能倒下了。但姜少泽以前是最喜欢往高楼去的，家里都是三十七层。

十八岁的身体底子虚，好消息是还没虚到底，慢跑了几分钟之后姜少泽就有点扛不住，休息几分钟他觉得自己又行了。一路跑跑停停直到东方渐白，也有些来晨练的老头老太太时，他终于想到了自己缺点什么。

还缺一把剑。

他是正儿八经练过剑术和骑射的，刚登基那会儿他的身体比现在还虚。他还没穿越过来那几年七皇子和傻子儿子被王府里的刁奴欺负，是有些营养不良的。等到穿越过来，又得帮着景和帝治理国家，还没到青春期的身体哪扛得住？在刚登基那年他生了一场结结实实的大病，病好之后太医冒着风险说陛下身子虚弱，必须多加锻炼，他就写信让澹台鸿从边军里找个可信的教练过来。

澹台鸿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可靠的，很快他就在边军里找了个带过不少徒弟的剑术高手送到京城里。文官们一边啧啧称奇地说皇上对将军真是信赖有加，一边又劝他多宠幸一下文官不要重武轻文违背祖制。姜少泽说了太医叫他多锻炼，他没打算当武夫御驾亲征才刚刚安抚下文官们脆弱的玻璃心。

虽然后来他还是御驾亲征了，在澹台鸿战死沙场的一年之后。北戎的可汗被绑到他的军帐里看着他瑟瑟发抖，他站在北戎的祭天祭坛上砍了可汗给澹台鸿送行。

一想到澹台鸿，姜少泽就觉得自己的情绪低落下来了，不仅是低落，甚至还有一股邪火。封建帝王可以趁着这股邪火写封诏书怒斥一下那几个贪污**的臣子，威胁一下要把他们做成稻草人，但在现代不大行。他憋着这股邪火继续绕着公园跑了一圈，前来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看着小伙子啧啧称赞。

拎着包子和油条回家的皇帝站在电梯里，憋屈地躲开想要往他身上扑还努力摇尾巴的金毛。幸好金毛在10楼下了电梯，等电梯到了15a，也就是14楼的时候，门一下打开了。

门口没人。

姜少泽按了一下关门键，电梯门没有任何反应，他不信邪地多按了几下，电梯门还是没有反应。冷色调的电梯间就像一张嘲笑的嘴一样，等着有人踏入，姜少泽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想笑。他拨通了求助电话，在求助电话的对面传来呼吸的声音，接着那个声音问他——

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找你。

尖锐得有些不像人的声音动摇着他的鼓膜，姜少泽挂了电话，忍不住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晓朝与现在他所在的世界是不同的，具体一点来说，晓朝有鬼。当然那种鬼更类似于一股气，或者说规则类怪谈，而不是人死了之后有着记忆的东西。他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皇宫里嘉隆帝养的那几个天师，天师们看着面无表情的新太子战战兢兢，用力磕头说他们只会驱邪根本不会让人长生啊。

姜少泽那时候才知道晓朝是有鬼的，不过既然有就说明鬼是唯物的东西。某方面来说晓朝也算有了一套成熟的应对体系——这样更显得嘉隆帝是个纯纯的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