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九德之气
红松高耸,云雾缭绕。
赢母山中一片幽静,蓝色的碧波池泛着些许白光。
我脱去单衣,赤裸着脚踝缓缓下水,每走一步都是心如刀绞的刺痛。
小走了几步后,我艰难地咬着牙在水中挣扎,那种摄人心魂的灼痛,让我感觉通畅地呼气就是一种奢侈。
只希望这池中的九德之气,能尽快洗濯我这浑身的邪气。
纯白的水气如一把把利剑刺刷着我的身体,额前的汗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想,即便此刻再撕心裂肺,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撑下去。
莜莜从竹后进来,将一叠崭新的衣服轻轻地放下。
“殿下,您再坚持两个时辰,就满四十九天了,届时您就可以完完全全去掉这满身的浊气。”
听到渐进的脚步声,我强忍着剧痛,艰难地扭身道:“莜莜......她......还好吗?”
莜莜沉默了一阵,幽怨的眼神看着我:“殿下此时何需再为她担心,您这次担的痛苦还不是拜她所赐!”
自从酬信将孩子带到赢母山后,莜莜整日都是愁眉上火。
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报不平,或许在她看来,我现在每天遭受的这些都是这孩子带来的,所以每次她过来碧波池我都要问一问。
今日莜莜的回复有些夹枪带棍,我担心她真的把火撒在了孩子身上,所以佯装平静地强撑。
“我这一世活得不过是笑话一场,而她是我唯一的美好和回忆,我怎么舍得?”
回想到鲜血溅地的那一刻,我的心止不住地刺疼。
那片雪花,那道冷眼,东方翊,你我终究是两清了。
忽然想到什么,我继续平和地问道:“对了,酬信有给她取名吗?”
莜莜摇了摇头道:“帝尊将您送来赢母山后,便去了凌霄殿。
如今魔界再次围上了南天门,天界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众仙家都集聚凌霄殿商议应敌之策,殿下您也别心急,孩子还这么小,待您复元之后取名也不迟。”
“可是我怕我等不及,我担心酬信会顶不住凌霄殿那边的压力。
若是大师兄在就好了,即便我犯了天大的错,他也定不会让我被欺负了去。”
原本想给孩子随便取个名字,但奈何肚子的文墨太少,放眼天界,也就只有酬信的文底深厚。
这次释放妖魔出来,估计那天帝小儿的脸都气绿了。
酬信这人向来清心寡欲
,九重天那些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算计,他可能真的会被绕进去,但愿酬信不要让我失望。
莜莜一边整理池边的单衣,一边小声地怨道:“若不是东方翊机关算尽,殿下又怎会犯下斩杀凡人这样的滔天罪行,也不至于在这里受这份罪。”
原来莜莜早就知道一切,怪不得之前几次向她打听,她都忙得东奔西跑。
还有摇光,突然与天泉宫好得那般亲密无间,每次插话都被他忽视,原来他们是担心自己说漏了嘴,让我知道了真相。
或许,在他们看来东方翊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毕竟我曾那般深爱过他。
本以为东方翊是我此生唯一可以托付的人,没想到后面的风雨皆是因他而来。
沉默了片刻,我缓缓道:“莜莜,我不怪东方翊,凡间大部分事情,我悉数已经记起来了。
如今我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无恨亦无爱,这也算两清了。”
如今这境况,纵然我有万般不愿,我也要必须释怀,不然前面在这池里的四十八天都白熬了。
莜莜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愤愤不平道:“他欠殿下这么多,这怎么能算两清了?
您为他身中毒箭,可他倒好见面就给你一掌,若不是沐羲及时赶到,您早就一命呜呼了。”
在我被赶出翊王府后,无意中听到太子欲刺杀东方翊的消息。
那一刻我似乎没有了任何思想,不顾满身的伤痕千辛万苦翻墙爬进翊王府。
当看到有一支铁箭正向东方翊的后背靠近时,我奋不顾身地为他档下,还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大刀扔向那暗中的弓箭手。
往事重忆,身上的疼痛突然变得凶猛,我好半天才平抚。
“这不过是大师兄凌镜中的一场劫难罢了,又不会真的死,你这丫头又何需如此当真呢?”
莜莜搂着我的旧单衣,道:“总之,莜莜不能看到殿下您有事,哪怕是历劫也不行。”
这丫头真不愧是我一手带大的,连一根筋的时候也是这般像我。
若是当初沐羲没有救下我,或许我早就回归了神籍,也不会有后面那股断脑袋的寒冷。
过了一阵,我伸手擦掉额头的细汗,轻叹道:“虽说是场劫,但却耗干了我这数亿年来的所有眼泪。”
“殿下,莜莜真的气不过。
您如此煞费苦心地为他,而他却转眼就娶别的女人,还纵容那毒妇一个劲地往您身上泼脏水。
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殿下您当时为何就放不下?”
“是啊,为何放不下?我也问过自己无数遍。
当他对我说他已经不爱我了,不管我是死还是活,他都不会和我在一起。
可我还是想守着他,即便他对我误会再深,我想他心理还是有我的。”
曾经,他说过:云洛,从今天起,我会守护你一辈子,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直到现在,这句话到现在都印在我的脑子里。
当沐倩带着众人闯进房间那一刻,我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很难辩解。
只祈求他能毫不保留地相信我,可他最后还是发问了。
两个时辰已经过去,我满目疮痍地从池中走了出来,莜莜搀扶着我上了药膏。
正当着好衣装准备回殿休息时,我突然大喷一口鲜血,倾倒在莜莜身上。
看来我的大限也快到了。
没想到苦撑许久,还是经受不了池中的九德之气。
我想,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躲了数十万年终究逃不过,只是这天谴来得甚是晚了些。
犹记得数十万年前的一天,我正在云中弹跳,正乐在其中,女娲急匆匆的赶来,满目愁疑,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那时候,我几乎不问红尘,也极少交际应酬,静待无聊便在云上滑步。
我走过去又折回来,来返几次都不见她有开口的动作,最后实在耐心全无:“你可有事?”
女娲沉思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总算挤出几句话来:“云洛,我在天琴捏了几个泥娃娃,。
可是它们都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我想借你的灵纸试试。”
见我还没有立马要准允的意思,女娲从怀里掏出几颗晶莹剔透的小东西。
“你看,这是天琴的樱桃,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天琴还有好多美妙的事物,可惜太冷清了,你快尝尝这个味道。”
这云梳宫许久没来人了,也着实有些空虚寂寞,受尽好意之后我便赠了些灵纸给她。
哪知那些活蹦乱跳的泥娃娃没过百年就殒了,我知道这其中少不了酬信的“功劳”,但我也不便揭穿,毕竟酬信这也是为了我好。
当女娲再次来讨要时,为避扰我还专门在白皑洞里住了几年。
原以为女娲捏泥巴只是一时兴趣,可没想到当我归来时,女娲仍旧不忘天天来献宝说情。
许是被她的诚意打动,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钟爱的东西,正比如我拿锄头,或许玩泥巴也是她的钟爱之事。
我在重新给女娲的灵纸上画了道蓝色的咒决,让这些凡人可自行繁衍。
此事不过数万年,民间就开始传说女娲补天故事。
据闻当年为了这个故事,二师兄酬信可没少费功夫。
一面是天道责罚,一面是凡人之母,最后折了个中让众人知道女娲的牺牲。
至那之后,我便开始终日惶恐不安,毕竟灵纸可是我提供的。
更何况这凡人繁衍的咒法,别人也许不知,但酬勤和酬信肯定猜出来了。
女娲只是从犯都能烟消云散,更何况我这个主犯。
有一天,大师兄甚为慌张地找到我,让我服下那槿荇草安睡过数万年,以躲过这不应时的债。
我想,反正在这仙界的典籍档案里,自己不知道已经睡过多少回了,也许这天谴也有打盹的时候。
在我躲进妆台前的木梳里沉睡不到七万年,据闻天尊的小弟子误闯了云梳宫,淘走一把精巧的小梳子。
原本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酬勤这个小弟子把这把梳子带去了天泉宫,还兴高采烈奔进大殿,估计是想献宝给酬勤。
当时大师兄正在运法,那小弟子贸然闯进,连带着这我把木梳一同被吸进了凌镜旋涡。
缓过神后,我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莜莜抽泣地试图用她的灵力救我,但还是无济于事。
我阻止了莜莜的第三次施救,望着天上那道往前女娲补上的缺口,我不由得笑了一下。
众然我有众仙庇佑,多次逢凶化吉,如今看来,天意难测,这天谴倒是算得清楚明了的很。
这世界就是这样,每个新鲜事物出来之前,都会受到大部分人的反对。
当年女娲造人是天地禁忌。
而当那些凡人源源不断地为天界开辟天地时,保护凡人又成了宇宙第一法则。
我想,这后面肯定少不了酬勤酬信的推波助澜。
莜莜突然擦干眼泪,紧张地说道:“殿下,您再坚持一下,莜莜这就去为您找帝尊,他一定能够救您。”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拉着莜莜的双臂,虚弱地说道:“莜莜,你不必去了,现在酬信是整个天界的顶梁柱。
即便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你还是在这陪我一会儿。”
莜莜悲痛欲绝地望着我,道:“好,莜莜不走,莜莜一直陪着殿下。”
忽然想到什么,我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臂:“孩子,还有孩子的名字还没给起......记得让酬信......斟酌......”
话未说完,我便倒在了莜莜怀里。
天泉宫的幽禁之地,浩然正气,仙石旋绕。
一袭白衣盘坐练功,突然他眉眼松动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两指一算大为震惊,凌空跃至赢母山。
酬勤赶到时,我已经奄奄一息,他顾不上自身大伤未愈的身体,强行用功维持我的仙气。
可是随着时间越久,他施展的灵力也越来越弱。
立在一旁的莜莜仿佛已经绝望,想到我每天泡在池子里仍旧不忘询问孩子的近况,此时此刻或许应让我们母女见上一面。
“大师兄,放弃吧,这样你的灵力会被吞噬。
这是天谴没办法的,不要再为我伤了身体,你再继续苦撑也是徒劳。”我两眼凝着泪,虚弱地说道。
酬勤两眼中流出淡淡的泪光,苦撑道:“洛儿,你坚持一下,大师兄一定可以救活你的,你不要放弃,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放弃。
数亿年我们什么没有经历过,从天琴之战到凡界重建,我们都一路都扛过来了,照样不是好好的,这次我们一定也可以。”
我虚弱地望了望酬勤,摇头道:“大师兄,洛儿真的没有力气了。
你别为我消耗灵力了,如今神魔大战在捷,你不应该为了我耗费灵力。”
酬勤重重地呼了口气,急愤道:“即便这天地都毁了又如何,只要有你在一切都有希望,更何况酬信已经去应付了。
他这些年闲情逸致慵懒了不少,也时候该在天庭锻炼一下。”
我缓缓地望了一眼天空,虚弱道:“二师兄他确实该管管事,这些年不是养花收石就是研茶制棋。
可他万一败了,岂不丢尽了师父的颜面?”
对于向来没有参与过战争一线的酬信,我着实提不上信心。
“即便他败了又何妨,大不了再造一个天琴!”
酬勤话刚落,一道强光闪在了我身上。
顿时,我仿佛像是受了感应般,轻飘飘地浮了起来,随着金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