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后山破敌
大铜山,西麓。
江南二月,正是花满枝头的时节,却仍旧觉着料峭的春寒。
身处山中,更觉着有股清幽冷落的凉意。
牛大保倒拖着一柄精铁斧,斧背在山地上磕碰着石头,留下一阵“愣愣”铮响。
其后跟随着五十人,皆手中持刀,身着粗布棉袍,外罩木甲。
有一人蹿了两步上前,在牛大保身边点头哈腰,说道:“牛爷,您说大头领怎的派您这得力干将来守后山了?”
牛大保瞥了一眼,见是自家亲信,叫做卢仁的。
他本就心中有怨气,听了手下这么说,没好气地道:“如今有个读书人出谋划策,从前卖苦卖力的弟兄倒不得重用了。
要牛爷说,这读过书的心眼儿都贼,稍有些心里烂坏的,只顾着妖言惑众,待将上面蒙蔽住了,自个儿就开始包揽大权。
你瞧瞧孙捷那一脸奸贼的样儿!打仗半点不会,指挥起人来倒比谁都精明。
如今似俺们这样劳苦功高的,哪个不被他想法子排挤开来?”
牛大保越说越气,停住脚步,见眼前一棵两臂粗的小树,心头火起,抬斧斜劈过去,一阵碎响,即从中斩断。
牛大保将斧子抗在肩上,脸色恢复了些,长出一口气,叫道:“将它劈成小块,待会用石头垒个营火,烧来取暖!”
一旁卢仁笑着劝解道:“牛爷稍歇会儿气。这天儿还冷,光烤些火顶什么用?”
说着顺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瓮,拿给牛大保看,嘿嘿笑道:“您看这个,前儿我托下山的兄弟帮我从月塘镇带的,正是要孝敬牛爷您的。
可巧今儿他从外面回来,小的刚拿到手,恳请牛爷赏个面儿,小饮几盅。”
牛大保双眼一看,微耸了鼻子,仿佛闻见一股酒香,咂摸两下嘴巴,笑道:“你小子倒有孝心,不枉爷往日里对你的好。
只是今儿却不敢喝了,大头领下了差遣,若是喝了酒误事,俺老牛可扛不下后果。”
说罢,恋恋不舍地将双眼移开了。
牛大保本就是一酒虫,以往下发的银子过半都是拿去吃喝。
近来口袋空空,酒也是好几日不曾沾碰过了,方见了卢仁的孝敬,虽则酒虫蠢蠢欲动,到底还是怕彭欢的责备,因此只得忍痛婉拒了。
卢仁一直是牛大保的亲信,做他的副手,只是心里也有往上爬的心思。
可巧近日折了头目黄葛,空缺了一个位置出来。他有心坐一坐这把交椅,只是人微言轻,无人帮衬。
这牛大保平日最好喝酒,故而他花费了近一两银子,特托人从月塘镇买了一小瓮好酒,便为请牛大保同他说项说项。
卢仁见牛大保今日心情不佳,特想趁机讨好,遭他婉拒,心中也不慌,又笑道:
“牛爷,这后山小路的情况您也知道,不过能走两三个人,况且向来不为外人所知的。
哪怕真有官军从此处上来,半山的巡哨见了,发出信号,我等再以滚石落木往下砸,不怕他们不魂丧黄泉的。
今儿天寒,便略喝两杯暖暖身子,哪里妨事的?
再者说了,此处都是自家兄弟,哪个敢传牛爷的闲话?
如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牛爷心里还有什么怕的?”
牛大保边听边想,觉着也是这个理儿,待听卢仁最后一激,乐道:“牛爷一向顶天立地,怕得哪个?
因是受了大头领的指派,恐怕喝酒叫他知晓,
毕竟理亏,莫非你这崽子觉得牛爷怕他?
也不怕你传出去,虽则他是大头领,但这大铜山中,牛爷的武艺才是最高的!
俺这一斧子,恐怕大头领也防不住几招!”
卢仁见他嚷嚷着,也点头带笑地附和,道:“是是是,跟着牛爷的弟兄哪个不晓得?您这斧头便好比是盘古开天用的那柄斧子,按戏文里的话,叫做无一合之敌!”
牛大保哈哈一笑,道:“你且将火生好,叫弟兄们都围着取暖。
拿一个回营寨,将我院里留的两只野鸡宰杀洗净了拿来,一并烤了给兄弟们分着吃了!
叫人同知半山的弟兄,若有敌袭,敲锣传信!”
卢仁见状,先将手中陶瓮放在地上,吩咐人去垒石烧柴,另叫一人回营寨料理野鸡。
一众五十人,便在山上一块空地上生火取暖,当中坐着牛大保,卢仁在边上给他斟酒。
……
大铜山西麓,山中。李瑜神情戒备,持弓走在队伍最前,不时问身后田虎往哪里寻路,又问他哨岗设在何处。
再往上片刻,田虎小声叫住李瑜,道:“大人,前面林子后面便有一处哨点。”
李瑜听了,抬手叫众人停步,自己跃出几步,藏在一棵大树身后,探头去看。
果见中间林子里有一个木棚,其内有一个头顶棉帽、身穿木甲、外罩棉袍的汉子靠着木桩揉手呼气取暖,一柄长矛斜靠在身旁。另有一个铜锣挂在棚下。
李瑜左右看去,未见异常,估摸着前面距离,在九十步左右。便自身后取出一支羽箭,抬弓搭箭,直朝那人射去。
那羽箭穿林而过,瞬息便透其咽喉,立时毙命,在簌簌叶响中,几无一点动静。
身后众人眼看着那人在近百步外毫无察觉地死去,不由心头颤动,一为李瑜之射术所惊恐,二为那人死状之离奇。
呆愣一会后,见李瑜摆手召唤,则都陆续小心地跟着他前行。
一路在田虎的报点下,众人即将接近山头平地。
不想最后一处岗哨竟有两人在那里说话。
田虎皱着眉头道:“大人,以往都是只有一人的,这……小的也不知道怎的多了一人。”
李瑜心中明了,想必逆贼也顾忌身后,恐怕也稍微加强了后山的防控。
李瑜依样估算着两处距离,约在百步左右。心中拿定主意,便以右手三指从箭筒中勾出两支羽箭。
李瑜将弓横举,两支羽箭搭在弦上,三指紧勾箭尾,微微张开些距离,寻找角度。
如此屏气凝神,等待片刻,待周围风停,三指松开,两支羽箭如双龙旋飞,流星一般落在那两人咽喉中。
樊冀等人在后亲眼看见,皆捂嘴低呼,瞳孔圆睁。
凭他们如何想象,也不曾听过见过这样的神射。
众人一路见李瑜凭借射术,在树林掩盖下,暗中袭杀了十一个巡哨,早已习惯麻木。
最后突然见他双箭齐发,顿觉震撼无比,心中兴奋、敬佩、恐惧之感十分复杂,一种狂热的崇拜油然而生。
李瑜握弓而上,翻身落在前面山头的平地上,周围山林簇拥、交错掩映。
身后锦衣卫、高邮卫军士在两侧分散,手按腰刀,缓缓地往前探索。
樊冀一马当先,领着几个锦衣卫在前查探。
片刻后返回李瑜身边,低声道:“爵爷,前面林子绕出去,约莫五十人,正在那里生火取暖、分食烤鸡。”
李瑜嘴角微扬,笑道:“天助我也!命众军士压上,冲杀出去,一举破敌!”
樊冀从腰间抽出一把红色小旗,朝身后打了信号。
两卫军士见了,各自通传,便知主将命令,乃是冲锋之号。
于是樊冀领先,自腰间抽出绣春刀,领着众人掩杀出去。
牛大保等人丝毫不曾察觉,尚在分食刚烤好的野雉。
牛大保一手端酒,一手拿着一个鸡腿,正开怀畅饮,怡然自得。
众贼不备,却听身后传来喊杀声,回头看去,十来个身着锦衣的持刀卫士冲了出来,再片刻,乌压压冲出来了一群青袍黑甲的士卒。
牛大保这边的顿时惊恐万分,嘴中呼喊着敌袭,慌忙寻拿身旁的兵器。
牛大保酒被吓醒了一半,高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巡哨敲锣示警?”
众人都一阵慌乱,哪有人回他的话,牛大保从手边抄起精铁斧,呵令众人勿乱,再转头看时,四面八方皆是官军,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无路可逃了。
李瑜这边两卫军士心中都憋了一股气,此刻士气旺盛,也不停顿,寻逆贼便砍。
这些贼人倒也顽强,嘴上不说投降,反而持刀回击起来。
因是山中空地,众军施展不开,前面战事胶着,后面无人能挤进去。
却看前面战圈之中一个持斧大汉正在左右挥斧,已砍伤了两个高邮卫军士。
一时边上众人围着,不敢轻上。
樊冀见了,持刀冲过去,叫开边上的士卒,当头一刀便向牛大保劈去。
牛大保因喝了些酒,虽则有些疲累,但是手中力气却不弱分毫。见眼前那人举刀硬砍,便挥斧去碰。
樊冀见他势大力沉,变砍为削,顺势去削牛大保手腕。
牛大保偏了身子,带动手中大斧去拍樊冀,却被他灵巧躲开。
如此你来我往,片刻间便对了十余招,终究樊冀弱了几分,被一斧拍在刀身上,受力后退几步,虎口发疼,手中绣春刀倒飞出去,落在地上。
李瑜在后面见樊冀落败退了回来,那壮汉正举斧高吼,气势不弱。
轻轻迈步上前,自腰间抽出绣春刀,右手握住刀把,刀尖斜指着地面,一步一步朝牛大保而去。
周围的士卒见状,纷纷让开。牛大保见一个年轻的俊秀少年持刀而来,神色轻松毫无俱意。
不由笑道:“哪里来的毛孩子,不怕死么?也学人来厮杀!”
环顾周围死伤的兄弟,牛大保也是怒火冲天,接着恶狠狠地叫道:“小子,别怪牛爷爷心狠了!”
喊罢,双手挥斧照着李瑜劈去。
李瑜见他动作不快,虽则可以躲闪,但他偏要一逞勇力,好震慑敌胆,迫其投降。
于是也不挪步,右手不动,眼睛凝视那柄斧子,窥得一个破绽,左手迅速探出,白皙的手握住斧柄,同他较力。
那斧头硬生生停在当中,纹丝不动,再落不下来半分。
牛大保心中惊骇,只觉手中传来一阵巨力,恍若山岳横亘。凭他如何使力,再也进退不得。
忽觉腹中一痛,俯首去看,一柄短小的腰刀插在自己体内,那刀柄上正是李瑜右手。
李瑜将刀抽出,带出一阵血迹,落在他外罩的玄色披风上,大袖、衣摆都染了点点斑红。
牛大保手中无力,双手松开,后退一两步,渐渐倒下。
此刻场中只有李瑜一人,云淡风轻,眉头微蹙,一阵风吹来,带动他染血的大袖和衣摆,神威如狱,竟有一股唯美之感。
众人看着他手中滴血的绣春刀以及那稳当停在他手中的精铁斧,皆是心惊胆寒。
那些贼人见牛大保一招即死,都乱了心神,在一众卫士的包围下,皆知败局已定。仅剩的十来个负伤贼人丢弃手中兵器,束手就擒。
李瑜轻耍了一个刀花,甩掉刀尖的血迹,将刀掷入脚下泥土中,另甩掉手中斧头,朗声道:
“樊冀,发放信号,知会谢仕平。片刻之后,袭取大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