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裴思云回了自己的屋中，努力回想上一世出事那天的景象。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世细桑节当日的行程，只记得她牢记高氏的话，着急挤开人群去追快要落开一截的乔鹤渊，人们沿着映月河两侧宽阔的河道迎接游神的队伍，然后是一阵骚乱，周围的人惊慌散开，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匹受惊的骏马朝她奔来，而后便是躲闪不及的她连带着一截被撞断的护栏，落入冰冷彻骨的河水中。

上辈子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如今回想起来，那青石雕铸入地三尺深的护栏，岂能轻轻一撞就断掉？

重活一世细桑节的出行避无可避，那她只有从旁的地方入手，保下自己这条小命来，否则她再折于此，这一世做的诸多盘算和期许，都只能沦为空想。

这郡主府的环境她上一世就已经悉数牢记于心，裴思云现下也不想耽搁，同乔鹤渊知会了一声，饭都没吃便别了一对短棍自循着记忆去前世落水的河边巡查了，用的由头便是提前为二公子的出行排除隐患。

乔鹤渊望着那个利落的背影，心里忽的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之前也不是没花大价钱雇过外头的护卫，可没哪一个有她这般上心的，难不成……

乔鹤渊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摸出了他悄悄从库房偷来的婚书，又看了一遍。

裴思云这边同前门的护院报备了一声，就畅通无阻地出了门，一路往映月河道去了。

细桑节就在两日之后，河道沿街已经挂起了节日色彩浓厚的悬灯，衙门里头的官差也一队一队步履匆匆从主干道穿行而过，准备着后日祭祀祈福大典各项事宜。

映月河是济川城的母亲河，自环绕济川的昆勒山雪顶汇集而下，群山间奔腾穿梭，千百来年数次改道，最后一次才被济川城先民大修河道定了性，自东向西横贯济川城。在非年节不清河道的时候，映月河两边夹道都是各式各样的小摊小贩，裴思云循着记忆，来到了一处卖枣花搅糖的摊子前。

卖搅糖的老婆婆慈眉善目，问道：“姑娘可要来一块搅糖？”

裴思云点点头，摸出一块铜板放进钵中，老婆婆便擦了手用木勺在瓦罐里头一搅一甩，团了块核桃大的糖块插到竹签上递给她。

裴思云接过尝了两口，便借道挤到了婆婆身后去，蹲下身来细细查看。

老婆婆看她如此行为，便与她搭话问道：“姑娘这是在瞧什么呢？”

裴思云指尖抚过眼前快要埋进土里的一截细微裂痕，被青石料粗粝的茬口刮得生疼，她让开身来，道：“婆婆小心，这河道的护栏我瞧着是有些裂了，您可别往上倚。”

老婆婆眼神欠佳，一旁卖馄饨的小娘子听了，便凑上前来，瞧见那寸长错开的裂痕，惊呼道：“还真是！大家可得注意些了！”

言语沿河风传得快，一时这一小片聚集的小摊贩们都晓得这河道护栏有裂痕了，人人都趴下身起细细查看。

“这可得瞧仔细了给官差老爷报去，这细桑节大伙人挤人的，当头栽下去了还得了！”

“就是就是！我瞧着我这处没有，姐你帮我看着点摊子，我去叫官差老爷来！”

“好嘞！”

边城百姓是出了名的热心肠，这一小团商贩的骚动引来了官差的注意，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沿着河道商贩的嘴传了出去，竟也在半天之内替官差促成了整一条河道两侧护栏的大规模检查。

负责细桑节当日保卫活动的官员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连忙指挥手下人将松动老旧的护栏抓紧换了。这一处紧要连他都不曾想到，还好百姓们提前发现了，不然到时候朝廷上的大人来了，再发生些什么意外，他这乌纱帽也自丢到映月河里别想要了。

“来人！是谁先发现的这一问题，本官自有赏！”

人们交头接耳说起，才晓得是一个来买搅糖的姑娘，这会子早就看不到人影啦！

裴思云没想到这般容易就解决了上辈子让她失足殒命的关键问题，心中很是松快，一边享用着自己的搅糖，一边往郡主府的方向抬步走去。

“哟！这不是裴家的三姑娘嘛！”

裴思云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倏而一转，换成了嫌恶，连带着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来人吴重达，原是济川城里头的地痞无赖，年纪虽然不大，但靠着一身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滑头本事，挣了点家业摇身一变成了吴氏米行的老板，店面就开在裴思云大伯的长忠武馆边上。

本来这吴重达从前如何为人，铺面开在何处，又如何欺行霸市，这一切都与裴思云扯不上干系。

可自打吴重达上裴家求娶裴思云不成后，她们裴家，准确来说是她们三房，同吴重达的梁子就结下了。

吴重达并不亲自经营店面，只是某日闲逛路过进去查看的时候，好巧不巧看见了了在武馆帮忙的裴思云。这一瞧见色起意有了打算，便每日来店中应卯，实则与裴长忠打点关系，好酒好物你来我往，便让裴思云大伯心甘情愿出面牵线。

这裴长忠知道三房处境，想着吴重达人虽然滑了些，但总归是个有家底，到时候云姐儿嫁出去了怎么说也能帮衬老三剩的那一家子，便回去同陈氏说了。陈氏一听吴重达嘴拟的那张聘礼单子，便跟得了宝似的上赶着想把裴思云送出去，连哄带骗跟靳氏说了，还好裴思云嫂嫂留了个心眼，自去街上打听了，才晓得大房替他们云姐儿物色的事这样一个人，气得靳氏以死威胁明志，才生生断了大房和公中的念想。不过这样一闹，也算把吴重达给得罪了个彻底。

上一世的殒命，裴思云其实想过两种可能。一是意外，二是人为。

意外不过是马儿忽然受惊，她又偏巧站在不牢固的围栏边上。

那若是人为呢，也可能是仇家故意纵马来袭，故意冲撞。

若是从人为来想，上辈子她裴思云算得上仇家的，便只有吴重达这一位了。

何况当时细桑节的前一日，她还当街把人揍了一顿。

上一世细桑节前，她不晓得听了郡主府什么吩咐上街一趟，也是如今日这般碰到了在城里晃荡的吴重达。吴重达想起裴思云母亲摆明了瞧不上他的做派，气从中来，便仗着人多势众把裴思云堵到小巷里头，言语污秽不说，还企图动手动脚。

当时忍无可忍的裴思云，抽出背后短棍，用家传绝学来了一出极为精彩的痛打落水狗。吴重达虽晓得裴家三姑娘有点功夫在身上，先前以为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却没想到是这样实打实的本事，连带着身边几个不中用的跟班，被打得抱头乱窜。

后来吴重达找上裴家理论的时候，裴思云已经淹死在映月河底了，他仗着死人不能说话添油加醋，狮子大开口向裴家要了天价医药费。地痞流氓缠人的功夫一般的人家如何受得住，裴老爷子忍痛赔了钱，但也一气之下将三房分了家，再不管他们死活，逼得娘亲和嫂嫂积劳成疾，间接促成了三房后来的悲惨结局。

所以今日遇上了，裴思云快速思忖过后，想的便是能躲就躲，不管是为了细桑节保险起见，还是为了之后不再与吴重达有纠缠。

她装作没听到，自顾自向前走去，继续沿着往郡主府的方向，脚步一拐，进了四通八达的小巷，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摸到了后腰处别的短棍。

吴重达皮笑肉不笑看着无视他走过去的裴思云，心道，躲我是吧。

“小的们，给爷把人堵住，有赏！”

成日在城里游荡的地痞流氓，对街市的熟悉程度可远比裴思云高，她还没绕过几处拐角，就被人巷子底突然冒出来的几个小喽啰堵住了去路。

“姑娘别跑啊！咱们爷请姑娘说几句话！”

裴思云不做停留，掉头就往外走，小跑得两步，就面对面遇上了堵住她后路的吴重达。

“三姑娘怎的这般见外，要说起来，你也是差点成了我娘子的人，怎的一点情意都不留呢？”

看来躲是躲不掉了。

裴思云暗暗放低身骨的重心，抽出了背后的短棍，威胁和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吴重达面露不悦，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裴思云，啧声道：“姑娘家的打打杀杀多不好。”

身后的喽啰瞧着也以为裴思云在虚张声势，嘿嘿笑道：“就是嘛，我们爷对姑娘一片真心，打坏了姑娘不心疼嘛！”几个人嘻嘻哈哈靠近裴思云，还想伸手把她往吴重达怀里推搡。

对小喽啰她可没么客气，几乎是凭身体反应一瞬间弯腰躲过那小喽啰的脏手，反手短棍一甩，就准确无误地敲在了那人的手腕上！

啪！

清脆一声击骨响，而后是那人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

裴思云冷呵一声，道：“如果还想要你的手，最好不要再碰我。”

那个小喽啰虽不是什么练家子，但这街市游窜之人难免有需要动拳脚的时候，就他受裴思云这一下打，便察觉出来裴思云手上的功夫不是闹着玩的。

“吴爷，咱们不是还要去铺子上嘛……”他悄声提醒到。

吴重达的小弟当着他的面被揍了，他要是不把场子找回来，那还怎么服众，他一挥手，道：“难得今天咱们这么多人都在，不赔三姑娘玩玩儿岂不是可惜了？”

他看着裴思云那张清冷倔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就心痒得难受，招呼道：“来！咱们都离三姑娘近点儿！”

一行人缩小了范围，团团把裴思云围在中间，吴重达眼露贪婪油腻的精光，伸手勾向裴思云的下巴，诘笑道：“三姑娘今日要是把我陪舒服了，过去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让爷好好疼疼你，保证你不吃亏！”

裴思云眼见一味的躲避是不成了，正盘算着等吴重达再靠近些，干脆一棍子把人放到了，到时候再踩在他的身上借力蹬上院墙，两步翻出去算了。

裴思云手握短棍暗暗蓄力，脚下也微微后撤做着准备，一步，两步，眼前步步紧逼的吴重达正要进入她的攻击范围，却在下一瞬忽的凭空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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