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济川城城西,是一处低矮连片的建筑,不甚宽阔的街巷横斜交错,当中住的都是济川城里头最底层的百姓和手艺人,篾匠瓦匠铁匠,剃头的唱戏的卖艺的,勾栏瓦肆间什么行当的人都有。
再往东行上半条街的距离,便是城□□一号叫得上名的酒肆,两层的小楼通铺开来,三教九流来往穿梭暂作片刻停歇,二两小酒几碟小菜,任你何方神仙路过,都会淹没在这嘈杂蓬勃的人间热闹中。
二楼临街窗边的两张方桌,背对着落座了两个人,一个喝茶吃糕,一个饮酒啃肉,任谁瞧了,都会觉得是两个八竿子打不倒一起的人。
不过多时,喝茶的那个先开口了,“不是说了我自有安排么,为何在街上动手?”
饮酒的那个也不抬头,同那喝茶的背对着身子稳如泰山,大口咂着肉,“都是替主上做事的人,各有各的法子,你既查出来关窍在他身上,我们可没有你那样好的耐性,你也别管的太宽了!”
喝茶的撂下杯子,桌上明显的磕钝声已经体现了他的不满。
“我不管?你们这般鲁莽行事迟早会暴露!”
喝酒的那个吃完了最后一口肉,从怀里掏出方巾狠狠擦了一把嘴,道:“怎么会暴露,我们不还有你么,处理这些事情还是你最得心应手。”
喝茶的那个叹了口气,道:“我好言相劝,听不听由你,他已不是小孩,迟早会有所察觉,你们最好收敛些。”
酒肆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喝茶的那个放完话,足足等了两息未曾听到回应,回过身瞧去,那桌上除了喝空的酒壶和空碟的陶碗,便再无他物。
郡主府家大业大,好歹不养闲人,吾园里头的小厮都是郑伯亲自把关给乔鹤渊挑的,虽然平日里没少挨骂,但是放出去给主子办事,手脚倒还利索,不过费了一日,就寻到了乔思云落水时在近处围观的百姓。
乔鹤渊从一大早起来,就在吾园的前厅里头,寻了把椅子四仰八叉躺着,一边随手逗弄蛐蛐儿,一边听手下小厮的汇报。
“那大娘说,刚听到人说马惊了,就瞧见一个天仙儿似的姑娘飞出去了,可把她吓得,光看姑娘去了没顾上那骑马的!”
田方猜测自家公子多半是要找那骑马的寻仇,生怕抓错了人殃及无辜,都嘱咐兄弟们问一个记一个别出了差错,现下着急回来复命,还没来得及整理,只好抱着一沓错字百出的鬼画符,事无巨细给乔鹤渊汇报。
“下一个。”乔鹤渊听了半日,全都是些没用的消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有位公子说,他在映月酒楼二层的雅间里头是看全了的,他看到……”
一听说有人看全了,乔鹤渊顿时来了精神,一个翻身坐直了身子,田方却卡着不念了。
“往下念啊!”
田方盯着那纸上的鬼画符,一边抱怨着这是哪个傻子连这种话都记,一边硬着头皮念下去,声音却越来越小,“他看到好,好一出美救英雄……”
美、救、英、雄,这四个大字框框砸在乔鹤渊脑门上,这不摆明了嘲讽咱们郡主府二公子娇贵得需要女子保护嘛!
乔鹤渊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气急道:“谁!是哪个不长脑子的,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平日里白养你们了!”
田方眼瞧这二世祖又要开始发疯,连忙上前灭火,道:“还有马!还有马!二公子别急,那人还看到了马了!”
乔鹤渊这会子倒更像一匹快要脱缰的野马,不过被田方及时扯着缰绳悬吊吊地拉回来了。
“有屁快放!”
“那公子说他坐在二楼,所以瞧的比别人更远些,人们都在看落下去的小裴姑娘,他就看到那马发了疯东窜西跑挤进了没什么人的胡同,一眨眼就不见了。祭祀游神的马队成双,这平白无故少了一个可是大不吉,谁曾想那马队听到骚动不过回头望了一眼,就继续往前去了。”
“所以呢?”乔鹤渊被美救英雄刺激到了,这会子还没腾出脑子来思索。
“所以公子您看,这马队都没发现少人了,会不会其实压根就没少人?”
乔鹤渊面色微沉,道:“这就对上她说的,第十三匹马可能是混进去的。”
田方迅速翻阅着手里的记录,迅速抽出一张,递给了乔鹤渊,道:“二公子您瞧,这是兄弟们去官府查的记档,今年游神的马队,全都是十二人。”
“还有这张,游神完了之后所有人都要到祭台下去待命,这是当时城南官差清点的人数。”
全部都是十二人,从城北出发前的册记,到城南收尾清点,全都是十二人。那裴思云和二楼雅间里瞧见的第十三匹马,就是凭空冒出来的。
既是凭空冒出来的,那裴思云因他受伤就不是巧合,也不是天意。
当时他下意识以为老天爷对他身侧亲近之人的诅咒再次灵验,生怕裴思云会同之前的护卫一样因为他而殒命。
乔鹤渊心里忽的有了一个极为大胆而荒谬的猜想。
如果说这一次真的是人为,那以前呢……
关于命格的论断,早已根深蒂扎进他脑海里,母亲与兄长的意外,这几年来身边接二连三的护卫出事,外人都说是他命太硬,他也信了。可今日之事,这凭空多出来的第十三个人,头一回让他觉得,裹挟着他人生不幸的那张名为命数的网,终究还是有一丝空隙留予他的。
他乔鹤渊长这么大,头一回对自己的命数之说,产生了怀疑。
这个骑马的人要找,那从前出事的那些护卫,不妨也查一查,反正他济川城里头一号游手好闲的人,多的是精力。
母亲曾经教过他,万事需得谋定而后动,反正他得了父亲禁令又答应姨娘这几日都不出门闲逛,便正好沉下心来想一想。
裴思云在吾园足足趴了两日,大夫来瞧的时候才松口她可以轻微挪动了,夏竹和冬梅把大夫送出门,一个去院子里给她煎药,一个仍替她褪了腰上的衣服,用樟云膏去揉那触目惊心的一片淤伤。
乔鹤渊没说错,这两个照顾人是没什么天赋,一小瓶樟云膏都快用完了,手法也没拿捏好轻重,为了不让两姐妹伤心,裴思云就是疼着,也咬着牙把脸埋到被子里挡着,不露一点破绽。
前头田方在吾园门口碰到往外走的大夫,上去询问了一下裴思云的伤势,例行到乔鹤渊处报告,没想到卧房没寻得人,前厅也不见人影,倒是在万年没用过的书房处找到了乔鹤渊的影子。
自打大公子出了事,再没人盯着二公子的学业,不管老爷再怎么骂,他也是一年到头都不愿进这书房的,怎的今日转性了?
田方战战兢兢凑上前去,生怕他主子又换了一种新花样的疯来发,小心翼翼道:“公子,大夫说,小裴姑娘的伤势好转,可以卧坐了。”
乔鹤渊头也没抬,道:“行,那你差人寻顶软轿来,亲自把她送回裴府去,就说等她好了再来不迟。”
“是。”田方应完,心里还有点不踏实,“那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么?”
乔鹤渊正翻东西翻地起劲呢,田方磨磨唧唧,惹得他有些不耐烦,道:“让你去便去,哪那么多废话,赶紧滚!”
田方挨了骂,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心想着这才对味嘛,他们二公子还是正常的!
田方小跑着去了裴思云在的后院,同夏竹冬梅说了一声,让两个姑娘帮忙收拾好裴思云的东西,一顶舒舒服服的软轿把她接着,就亲自驾车把她往城南的裴府送了。
细桑节一连多日的庆典还热闹着,主街上马车难行,田方驾车就走宅院间四通八达的胡同绕,怕裴思云无聊,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同她闲话。
“小裴姑娘,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二公子总骂人脾气也不好,但咱们吾园的兄弟都愿意听他的么?”
裴思云想了想自己原定四十两一月的酬劳,还有乔鹤渊一出手就是两个金元宝的谢礼,道:“是因为例钱多?”
田方笑道:“姑娘还真是直白,不过你倒也没说错,在吾园当差是要比府里其他院子挣得多些,连宁福堂也比不上咱们呢!”他顿了顿,话头一转,“其实二公子以前,不是这样的。”
裴思云轻轻应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我们这一批兄弟,也没比二公子大多少,那时候郡主刚去没一年,郑管家怕二公子出不来,便找了我们这一批半大小子进吾园。我们那时候也还小,一个不对付就能在园子里掐起架来,整日吵吵闹闹的,二公子慢慢就跟我们玩儿到一块儿去,趁大公子不注意的时候,带着我们一群人,在外头干了不少上房揭瓦的混蛋事。”
“可后来没过几年,大公子出事后,二公子就变了。人人都说他命硬,亲近之人必受其灾,我们兄弟都觉得那是胡说八道,可二公子他自己信了,从那以后就变得喜怒无常,因为很小的一点事情,都会对我们破口大骂。他整日在园子里砸东西发脾气,一起进来的一兄弟好些个都受不了,央着郑管家把自己调到别的院里去。”
“可我看,吾园里头也有很多人留到了现在啊。”裴思云有些不解。
田方沉默片刻,才道:“是韩公子告诉我们的。韩公子说二公子是信了他的法子,见韩家至今平安无事,以为可以避免牵连我们,才动不动就发脾气骂人的……其实我们二公子,是心肠很好的一个人,别看他嘴上骂得凶,兄弟们犯了错,连理应的例钱克扣都从未有过。”
裴思云听田方说起来,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要说韩执光是个奇人,能想着用佯骂一招来哄骗老天爷,这乔鹤渊也不愧能与他玩到一起去,生怕自己的命数牵连亲近侍候的小厮,竟也兢兢业业骂起人来,实在好玩。
“可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呢?”裴思云笑归笑了,但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我们都觉得二公子自打姑娘你来了之后,有些不一样了。这些话是我自己想同你说的,只是希望姑娘记住,我们二公子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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