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马车沿着济川城由南至北的长街疾行而去，田方被裴思云提醒着，紧赶慢赶快马加鞭，在离内城门尚有百八十米的地方，还是一眼就瞧见了明显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乔鹤渊。

翩翩公子肩宽体长，素银长袍玉冠束发，折扇一捏，又穿得如皓月般清和雅致，在人来人往的城门边上一站，确实显得有些惹眼。

往来的村妇娘子们走过路过瞧见了，飞个眼角余光瞄上两眼都是小鹿乱撞，可任田方瞧来，就只剩下了心惊肉跳。

他帮着裴思云把行李放到商队的马车上，战战兢兢前去复命，想着已经耽误了二公子的时辰可不能再墨迹了，眼一闭心一横认起错来行云流，就差当场一个滑跪了，道：“二公子，是我送小裴姑娘去见小郎君后估错了时辰，让二公子久等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回，我这就回府找郑伯领罚去，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你——”

不是，话都让你说完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乔鹤渊一噎，他那点聊胜于与的日常烦躁被田方这么一搅和，已经全然成不了气候了。

“行了行了，滚吧！”

乔鹤渊打发走了田方，招手让裴思云跟上，他三步两步蹬上马车，回头却见她还跟在原地。

“你楞着做什么？”

裴思云前后瞧了瞧，问道：“二公子，不知我该上哪个车？”

乔鹤渊眯了眯眼睛，看她左右顾盼还以为是在寻韩执光，一手打开帘子便道：“你是我的护卫，自然是跟我的车！那姓韩的小子可是一分没给你，别想跟我抢人！”

裴思云欲说无言，翻身上了车架，还是和车夫并排坐着。

“你进来。”

“嗯？”裴思云闻声回头，见乔鹤渊挡帘子的手还伸在外头，连忙客气道，“我坐外头便是，也好替二公子惊醒着外头的情况。”

乔鹤渊胳膊泛酸，没忍住白她一眼，“年纪不大，担当倒是不小，这半队车马不差你一个警醒的。让你进来就进来！别到了济川军营，让连辰瞧见我把你一个人仍在外头，婆婆妈妈念起来要把人烦死！”

裴思云一愣，想起连辰在乔鹤渊口中的老妈子样，没忍住轻轻笑了笑，听命钻进马车，一边问道：“二公子是说，我们还要去济川军营么？”

“嗯。”

原是连见山听说了乔鹤渊亲自深入北面细查的计划，虽然他一向最瞧不起乔尚章对乔鹤渊的娇养限制，但眼下这回乔尚章都松口放行了，他倒磨磨唧唧放不下心来，便借着让连辰见识一下先辈铁蹄征服过的疆土的由头，将他也一并塞到了韩家的商队里头。

本来连辰是不愿去的，也不晓得从哪打听到裴思云也在随行的队伍中，当时就欢天喜地应了，这会子怕是老早就在军营前头翘首以盼了。

难得同路有个熟人，裴思云隐隐有些期待，出了内城门便时不时地轻轻捞开帘子瞧一眼。

乔鹤渊本在闭目养神，被她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吸引了，抬起眼瞧，见她未施粉黛也难掩清丽的出挑姿容，有些没来由的燥郁。

一会儿小郎君一会儿师兄的，离了郡主府，倒是一点不闲着。

裴思云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簇探寻的目光，回过头去，却只见得乔鹤渊好端端地闭着眼睛。

是我的错觉么，她想。

闭什么眼睛啊真没出息，他想。

还好马车内的气氛只尴尬了一会儿，就被韩执光的大嗓门打破了。

“鹤渊你也忒慢了些，再晚些就玉楼关外的客栈怕是都要住满了！”

乔鹤渊俯身向前，执扇一挑半阙门帘，露出脸道：“你若是再多抱怨几句，住不了店可就赖不到我头上了。”

裴思云也跟着往前凑了凑，连辰左顾右盼地可算瞧见她了，抬脚就要登车与她同行，没曾想韩执光跟牛皮糖一样缠上他了，腆着脸道：“连大哥跟我一起吧，鹤渊都有小裴姑娘护着了，你武艺高强，也照拂照拂弟弟我。”

连辰可不想管他，婉拒道：“那也得看乔二他乐不乐意啊，我爹给我下的任务可是要看好他，韩公子你这一队的镖师护着，想来是极稳妥的。”

韩执光心想，什么任务，冠冕堂皇，他可听鹤渊说了，你就是冲着小裴姑娘去的，说的好听，忒不厚道！谁不是第一次出远门，这一路山高水险的，他就得捞个人陪着！

韩执光见此处行不通，转头给乔鹤渊疯狂递眼色，想来还是自家发小心疼他，这眼神还没对上呢，乔鹤渊就干错利落搁下了马车帘子，笑着道：“都是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小连将军英勇神武，也替我护着些啊。”

乔鹤渊不动声色收回落在裴思云身上的视线，看着外头连辰被韩执光连拖带拽地塞进了自己的马车，心情很是不错。

韩家的商队终于在济川军门口凑齐整了，韩家夫妇到底是紧张自己的独子，八车上好的绸缎布匹，配了足足四十人的随行人员，当中向导护卫伙计和脚夫一应俱全，连沿途客栈旅馆歇脚的营地，都由上一只商队提前打点好了关系。

商队缓缓行过庄严巍峨的济川城门，经过事无巨细的层层盘点，终于在正午时分，踏上了昆勒山垭口那如青石白玉带一般，纵穿群山不见尽头的古河道。

河道托起过经年奔腾的流水，沧海桑田，如今在上行走的，已经换成了川流不息的马蹄车辕，古河床上原本杂乱崎岖的碎石早已被岁月风华，化作了通往北边迢迢宽敞的大道。

裴思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济川城，探头从马车侧边的小窗望出去，两侧群峰横苍色，刀劈斧凿般的崖壁似是要捅到翻涌的云萍中去。

过了济川外城，再往玉楼出关，只这一条好走的独道，而且济川军自玉楼关布防，连绵的两侧望峰台可谓是三里一亭五里一岗，商队在古河道上行进，尚不需要太过紧张，一前一后都传来些轻松的家常闲聊。

车外有马蹄骤然提速的响动，裴思云偏开脸去，发现是韩执光的马车并排着跟了上来，两架马车小窗相对，对面挤出来连辰一张颇为激越的脸。

“思云，乔二那小子惯是个不爱说话的，可闷坏了吧！”

裴思云悄悄撇了一眼面色还算如常的乔鹤渊，笑着摇了摇头。

连辰瘪瘪嘴嘁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他么，你也不用顾及他，闷了就抬头出来，我陪你聊天！”

连辰是个闲不住的，方才他在后头就瞧见裴思云伸出头看了半天了，这会子自告奋勇给她介绍起来。

“这古河道再往前十年可不是这个样子，昆勒山虽然奇险，可耐不住背后有这么大一块经年累积起来的沃土垭口，咱们先民占了先立了济川城，乌若和古兹可一直眼馋，三天两头都要来撩拨，可害苦了咱们的百姓。”

“赵将军在的时候，总念着以守为攻，守业所费代价虽小，但边境滋扰就没有断过，百姓们应接无暇，没有太多的心思经事农桑，整个边境都是暮气沉沉的。后来等咱们郡主娘娘来了，便是长驱直入开门打狗，带领济川军士奋勇厮杀，将那些宵小赶出了昆勒山的地盘，把咱们的玉楼关直直推到了古河道的尽头，每每听我爹说起那几年的风光……”

乔鹤渊这边还没什么动静，那头的韩执光确实憋不住了，一把将水囊塞到连辰怀里，道：“行了行了，小连将军你也不嫌累得慌，光听你说这么长一串，我嗓子眼儿都替你渴着呢。”

见连辰仰头灌了一通水又要发作，韩执光赶紧道：“平宁郡主和连将军的英勇事迹咱们济川城里的孩子听得还少么，你看看咱们小裴姑娘，早就听走神了，小连将军若是要讲，等咱们出了玉楼关，再听些新鲜的来啊！”

连辰顺着韩执光的话瞧去，见裴思云果真怔怔盯着远山出神，才识趣地把嘴闭上了。

其实裴思云也并不是在出神，只是见连绵青山风景入眼，被前头山腰处那一条白练似的阶梯吸引了目光。

要说眼下早过了春和景明的时节，夏日树木葱茏，入眼皆是深深浅浅的绿，偏偏在这苍山叠翠的青野当中，沿着那只容一人通过的青石阶梯，开出了一条极为规整的白色野花。

这处景致生的奇怪，她刚想回头去问连辰，忽的就听见领头的向导处，传来了一声极为悠远的吆喝，整个商队的人马闻声整动，竟是朝着那阶梯白练的方向齐齐揖了一礼。

不仅他们的车马，连带着古河道前后过路的行人商队，都静静地停下来默了片刻。

“这是……”她轻呼出声，却没曾想方才嘴上一刻都不停的连辰，此刻也静默着，向那处颔首注目。

“沿着石阶往上，是山神娘娘的庙宇。”闭目养神安静了一路的乔鹤渊缓缓睁开了眼，“也是，也是我阿娘出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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