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裴思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似乎还在上辈子,魂丝飘飘沉在冰凉黑暗的映月河底,隔了沉静缓缓流动的河水,听见河岸上雾蒙蒙的人间嘈杂。
不晓得哪一处的戏班子临河搭了台子,咿咿呀呀的唱腔隔着水幕闷闷落进耳里。
裴思云听了半晌,才依稀辩得一些。
“…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平宁郡主这一脉就算是湮没了…那谪仙一般容貌的二公子,到底是天妒之命,年纪轻轻未及弱冠就此消散了,如今谁人路过饮马坡,都惜得叹上三叹呀…”
班鼓梆子声落,映月河上归于平静,裴思云僵住的思绪骤然清醒。
“二公子!”
她猛的睁开眼,才发现方才滚水一般听不清的翻涌碎语并不是幻觉。
她躺在一间高挑的石室中,身下是潦草厚实的草垫,身边围了一圈深眉邃目的乌若女子,正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裴思云一句也听不懂,艰难地拧着眉头,下意识往自己身上别的短刀摸去,却是空空如也。
见她醒了,围着她的女人们呼啦啦散出一个缺口,似乎很是高兴般,向不远处的某个女子知会着。
裴思云抬头,见那女子赤足红衣肤白胜雪,乌发松松挽了一个髻垂着,眉眼间皆是风情,蜷着双脚歪靠在一张裘皮铺面的矮塌上,懒懒抬眼看了她一下,张口说的竟然是汉话。
“中原来的?”
裴思云点点头。
“既来了这种地方,便认命吧,你身上带的那些东西,早就被清干净了。”
裴思云警惕地直起身来,问道:“你是什么人?这种地方又是什么地方?”
红衣女子眼波流转,把玩着自己残缺斑驳的丹蔻,道:“我是谁不重要,你若不想死,就放机灵些,剩下的,自己长着眼睛看几日就明白了。”
裴思云站起身来,试探着走得两步向外,脚下冰凉的石地变成了木板,依山势而建的木质楼阁,和这处高挑的山体洞腔合二为一,只留了一处木质楼梯盘旋而下,楼下两个乌若汉子跨刀而立,就足以挟制住这一屋子的人。
她立在栏杆边上,眼前浮云遮蔽群山渐隐,瞧不清身处何处,往下数丈高的平地上,触目所及皆是尖利的碎石,除了这一处简易的旋梯,再无别路可逃。
楼下的两个守卫似乎察觉了她不寻常的动静,转过身来,恶狠狠地提刀警告,裴思云虽听不懂,但也看得明白他们动作中的威胁意味,识趣地退了回去。
她在里头按兵不动观察了两日,慢慢摸清自己似乎身处乌若深山的某个寨子当中,这宽敞粗糙的山洞往内延伸,关的好像都是这群山匪打外头掳掠来的女人。
她们像牲畜一般被豢养在一起没有自由,除了每日按例分拨出去替这群匪贼洗衣做饭外,偶有几个姿色出挑一些的,还会在充斥着酒肉腐臭与笙歌喧闹的黑夜,被强行带走玩弄服侍。
裴思云见过,那几个女人每次被抬回来的时候,那死一般的绝望的眼神。
唯独那个红衣女子除外,她似乎很受这群山匪的头目喜欢,虽说一样是关在密不透风的山洞里,她不仅不用洗衣做饭,别人辛辛苦苦挑回来烧好的水,也是她头一个享用。更让人奇怪的是,这群女人似乎早已习惯,只一味麻木地听她差遣。
裴思云是新被抓进来的,头几日兴许是为了消磨她的性子,一屋子二十余个女人每日分成两拨,由带刀的贼人押着出门干活,轮了三两日都没有人来搭理她。
她本想着出了这门摸清楚环境,才好谋定下一步寻找乔鹤渊的事情,没想到这一拖就是好几日。
更为难受的是,她跟个动物一般被关在半山腰的山洞里,每日吃的是其他人顺手带回来的凉汤冷饭。山中暑气蒸腾,几日都不曾沐浴过的她,端着毫无食欲的饭食,都已经分不清是自己馊了还是饭菜馊了。
洞里生活所用的水都是一桶一桶在下面井里打了抬上来的,裴思云出不了门,好歹也是仗着有一把子力气,在楼梯口接应着提了是好几趟帮着把水缸填满了的。
红衣女子昨日被下头来人带走了,到正午都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少了这一个用水大户,裴思云想着那么些水总能给她匀出两瓢来擦洗。现下满屋子女人没一个会说汉话的,她只好起身,也顾不得别人能不能听懂,连比划带说,指着角落里的水缸,一字一句道:“姐姐们,我用那儿的水洗洗。”
那一群木讷的女子闻声转过头来看她,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
裴思云得了准予,轻轻念了一声多谢,转头刚朝着水缸走了两步,那群女子似乎才反应过了,一个个急吼吼地跑到她前面拦着。
那群女子指指她,又指了指外头,再指了指水缸,一个劲儿地摇头。
裴思云有些憋屈,她都不奢望去动热水,就那水缸里头的井水也不肯分给她用一点么?!
那红衣女子倒真是有点本事,人都不在此处,这些人还巴巴地替她守着东西。
围着她的那群乌若女子你一句我一句,吵吵嚷嚷她是半句也听不懂,裴思云一把丢开攥住她的那些手,冷言警告道:“放开我!”
那群乌若女子皆是一愣,不过安静了片刻,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冲她嚷嚷。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还讲不讲道理了!这水她也出了力的,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裴思云被吵得脑仁疼,几日的憋屈积攒在一处,倔劲儿上来,甩开了膀子,挤开她们就要往里头冲!
她还不信了,今天这澡她是洗定了!
一时间屋内闹作一团,外头的木质楼梯上传来了一阵又一阵女子娇俏如银铃般的笑声,当中还夹杂着一个低沉粗糙的男音。
这下围着裴思云的那群人倒是呼啦啦就散开了,她一个人立在原地,甩开了就在此时都还想扯着她手腕往外拖的胳膊,抬头看见那红衣女子,被一彪形大汗搂着肩膀掐着腰,款款上了楼。
红衣女子瞧见她,脸色一变。
那男子松开了她,露骨的眼光在满屋子女人当中打转,最后停留在了裴思云的脸上。
“你过来。”那男子冲她招手,用乌若语唤她一句。
红衣女子闻言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千娇百媚,水蛇一般柔弱无骨的身子缠上那男子的腰腹,扮了一副十成十的吃味模样。
裴思云听她甜得发腻的嗓音,配上那男子油乎乎上下游走的双手,心中直作呕。
她权当自己耳聋眼瞎,瞧不懂那人的意思,默默攥紧了拳头。
若是他乱来,就寸劲先攻喉舌软骨,再力锥额角穴位!
那男人见使唤不动裴思云,面上忽的燥怒起来,一把丢开身上的女子,鹿皮靴子咚咚踏在地板上,两步走上前来,伸手恶狠狠卡住了裴思云的脖子。
裴思云胳膊上的肌肉筋骨紧绷,丹田腰腹蓄力,眼瞧着拳头就要如离弦之箭一般挥出,她却忽的捕捉到了地上红衣女子悲切的口型。
“忍忍。”她说。
裴思云愣了一瞬,这才注意到那男子靠近他的时候,不自觉皱起的眉头。
不晓得她身上汗渍沤出的酸臭和几日都未洗干净过的脸哪个更让人倒胃口,那男人在钳住她胳膊的一瞬间,就被她脖颈间黏腻的触感恶心到了,极为嫌弃地撒开手,大掌一挥将她掼到在地上。
裴思云装得柔弱不堪,实则灵巧地调整了落地的姿势,不动声色趴在了地上。
“什么恶心的臭娘们!脏死了!”
红衣女子听他骂出声来,这才如释重负,上前温柔解意,道:“人家还以为,首领见来了新人,换了口味不要我伺候了呢。”
那男子很是受用,哈哈大笑道,抬手狠狠捏了一把她身上的软肉,语气下流道:“还是你最合我意。”
红衣女子一个灵巧的转身,三两句就把人往外头带了,裴思云这才抬起头来,抬眼便是她倚在栏杆上的风姿绰约的背影,正极为殷勤地甩着帕子同那个男子告别,她听不懂的乌若语里,句句都带着腻死人的尾音。
她还看到,那女子耀眼红色衣袖滑落,那半截玉白似藕的肌肤上,露出的极为触目惊心的淤痕。
外头终于回归了平静,裴思云被人扶起来,看到那女子在转头的一瞬间就收起了笑容,眼里的光彩也忽的就黯淡下来,仿佛刚才那副热情与娇媚的皮肉,全然与她无关。
她走了两步脚步虚浮,恍惚间两个踉跄差点栽到栏杆下头,这才暴露出自己方才的强撑与虚弱。
内屋的女子连忙冲上去,七手八脚扶住她,眼里是裴思云看不懂的心疼与自责。
红衣女子被扶到内屋的塌上,缓了许久,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对裴思云挤出一个苍白的笑。
“吓到你了吧。”
裴思云摇头,“还好。”
红衣女子阖眼点了点头,道:“那就跟我进屋,好好洗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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