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眼前这片区域，是群山当中难得一见的平整地带，依山傍水大致呈一个宝葫芦状。被掳来的女眷们，被贼匪当做了来之不易的私人财产，住在了宝葫芦最深处的腹地，背后是高耸入云不生寸草绝无翻越可能的奇石陡峰，往前要想出逃，除了四面不可攀及的高山，便只有穿过整个葫芦瓶状的地带，走那两山夹缝的葫芦嘴，难度可想而知。

这群贼匪守着这么片易守难攻的宝地，石室里关着的这些女人，也有不堪□□试图挣脱的，都倒在了去往葫芦口的路上，变成了群山当中一抔黄土枯骨。

洗衣的队伍朝着盆地中心地带缓缓移动，裴思云默默落后几个身位，不知不觉挪到了洗衣队伍的最末端，尽力避开看守的视线，将目之所及的地形布局，都尽可能多地刻画到自己的脑海中。

这一片与世隔绝之地，围绕着淘金这一项营生，已经演绎出了一些村寨的规模。四面矮峰吊脚楼，随时都有走动瞭望的人手，平地当中最高几处二层小楼，错石垒底良木搭建，应当是昨日搂着白兰霜回来的那几个头目所居之处。

她们从南边的小坡下去，要穿过整一个下陷平坦的盆地，收集完小山似的脏臭衣物，才能到达最北边立崖瀑布下的积水潭浣洗。

白兰霜的妹妹白毓前两日醒了，裴思云住在她们姐俩的小间里，也帮着看顾了几日。白毓从小跟着她姐姐在济川城生活，乌若语说得不太习惯，来了裴思云这么个中原人，又知道了她是个会功夫的，便整日缠在她身后叫她女侠姐姐，叽叽喳喳在她身边嘴就没停过。

白毓一个回头没瞧见人便也赖着步子窸窸窣窣摸到了队伍的最后，一双琉璃似漆黑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问道：“女侠姐姐你瞧什么呢？”

裴思云收回自己的目光，笑了笑道：“姐姐就姐姐罢，女侠这样响亮的名号，我可是不敢应的。”

白毓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道：“可是若叫你姐姐，便与我自己的姐姐分不开了啊，都在一个屋子里住着，到时候我叫起‘姐姐’来，你们就不知道我要找的是谁了呀。”

裴思云笑她孩提烦恼，道；“你可以叫我思云姐姐啊，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呀。”

白毓坚定地摇了摇头，拧着眉认真道：“姐姐说过，那群畜生不配知道咱们的名字，我才不要让他们听到！”

裴思云微愣，她总是下意识地忘记，白毓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跟在白兰霜身边，已经见过许多不是她这个年纪该体会的苦难。

她没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发顶，柔声道：“想叫什么都行，随你就好。”

白毓低着头认真思索了片刻，忽的抬起眼，道：“不如我叫女侠姐姐师父吧，可以么？”

“师父？”裴思云哑然失笑，“你可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这不能乱叫的。”

小时候她自己学武，想叫爹爹一声师父，都需要拜祖师，行拜师礼，再听一轮训呢，她要是再这荒郊野地的随便应一声师父捡了一个小徒弟，怕是裴长春梦里都要寻来骂她不懂规矩。

白毓小小的脸上满是真挚，瞧着不像玩闹。

“我知道的，从前姐姐拜师学艺我在一旁瞧过，要上香磕头叩首听师父训诫的，我叫女侠姐姐师父，就是想拜您为师。”

裴思云先没想着拒绝她，只问道：“那你先告诉姐姐，你为何想要拜我为师，又想我教你些什么呢？”

“我想跟女侠姐姐学功夫，等有朝一日我变厉害了，姐姐就再不用为了保护我去牺牲自己了……”明眸善睐的女孩仰着头，攥紧了小小的拳头，眼里满是坚毅。

裴思云却不能简单应了，眼下境况复杂，她一要寻乔鹤渊，二要调查这一群淘金的人与裴逸出事的关联，她自己也拿不准何时会离开。

前头领路的看守喊了一声，洗衣的女子们围到前头去拿背篓，裴思云牵起白毓的手，道：“拜师的事，你等姐姐想想。”

裴思云背起背篓，跟在那群女人后面，沿着四散的屋子中转过一圈，直到每个人背上的竹篓都塞上了满满当当的脏臭衣物，才由人领着往水潭处去。

从绵延深山中经过千万年腐蚀冲刷带出来的微末金沙，就沉淀在盆地沿侧的蜿蜒河水中，被淘金匪贼掳掠来的黑工们，不似女人这般好控制，个个脚上都绑了拇指粗细的铁链，日复一日在冰凉的河水中用竹筛淘洗，不分四季的低头劳作，让很多人都已经直不起腰来。

裴思云她们要去的地方，在尚未被翻腾的泥沙污染的上游，沿途路过这群像牲口一般时刻被鞭打的劳工，眼睛都看酸了，也没寻得乔鹤渊的身影。

若是他人在此地，看见了这些旗帜，即便有路可循，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此次调查的机会。

裴思云招手让白毓过来，问道：“小毓，你可知道这些淘金的劳力，都住在哪里么，他们可有像咱们这样换班？”

白毓随手一指河边上那一排潦草搭建的木屋，道：“我听去送饭的阿姊们说过，为了不耽误淘金的工时，他们就住在河边上，每日天亮起日落歇息，都没有一口气喘的。”

裴思云默默收回了扫视的目光，这二里长的河段，下饺子一般扦满了百八十个工人，她也指望不上一日就能把人都看完了，且先走一路看一路吧，乔鹤渊那样的人，若是真的被撵到河里下工，想来是一眼就能瞧见的。

洗衣的水潭算不得近，夏日深山里的热气也不容小觑，裴思云背着满背篓的衣物，重倒没觉得重，只是早先几日泡了药水的肌肤出了汗，有些刺刺的难受。

行了半晌，终于听得飞涌湍急的流水声，裴思云还未走近，就被悬漱而下的流水凉雾扑了满面。

飞瀑积潭也在宝葫芦的边缘，被瀑布常年冲刷的岩壁光滑地连只蚊虫都站不上去，守卫更用不着担心这群女人会插了翅膀飞出生天去，将人带到地方后，便自顾自猫到水潭下方不远处的阴凉地去偷闲了。

瀑布水潭旁，摆了一排长短各异的捣衣棍，裴思云挽起裤脚，挑了一个趁手的，踩脚踏进水里，被冰凉的水打了一个激灵。

清澈见底的水潭，比不上映月河那般深不见底的恐惧，她尚能对付。

白毓看着就要跟着挽了裤脚下水来，裴思云拦着她，道：“你病刚好，这水凉的很，你就别下来，把衣服一齐给我便是。”

白毓点点头，“好，那我在岸边上洗，师父在水里清淘。”

裴思云一噎，面对小女孩一双亮晶晶的眼，也不好拒绝地太过残忍，罢了，先随她去，晚上回去让霜姐转述便是。

裴思云弯腰干起苦力来，一时间瀑布水潭下想起了错落有致的捣衣声，劳作的乌若女子们三两间或闲谈，竟在此处生出了一些寻常村落的错觉。

裴思云一边捣衣，一边抽空盘算着要如何接近淘金劳工的居所去看一眼，思忖间忽的听到身后的白毓一声焦急的惊呼。

“师父！”

她猝然回头，猛然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站了两个满脸横肉的高大男子，他俩野兽一般贪婪的目光，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裴思云。

裴思云瞥见自己水中的倒影，黑黄的肌肤上布着深深浅浅皲裂的干纹，她握紧了手里的捣衣棍，露出的警示意味不言而喻。

淘金人的头目有白兰霜那样的美人服侍着，让她侥幸逃过一劫。可这手底下的人喽啰见了新面孔，怎么都想着要尝尝鲜，眼下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同在水潭里洗衣的女子们，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眼见着裴思云是个刚烈性子的，打起冲突来怕是要吃亏，三三两两地丢了洗衣的活计，挡在了她和那两个男子的中间。

“干什么你们！都别给老子挡道！”那男子提了提刀，不耐烦地大手一挥，下手毫不客气，蒲扇般的巴掌甩到带头的一个女子脸上，瞬时就将她抽翻在地。

女子捂着红肿的面颊被人从水里搀扶起来，另有一个纤瘦女子站出来挡在前面，细声细语地劝慰着。

白毓吓得缩成一团，躲在裴思云后面不敢露头，裴思云问她：“她们在说些什么？”

白毓支着耳朵听了片刻，才带着哭腔道：“阿姊说，说你年纪还小，大爷们要是想让人伺候，就、就由她们代劳……”

裴思云心下大动，这是一群怎样纯良的女子，在这龙潭虎穴萍水相逢，她们连自身都难保，却还一次两次念着保护她这样一个陌生人。

眼下看来，那彪形大汉并不满意眼下的提议，围着他拖拽的恳求的，统统被他几鞭子甩到身上，打出了血淋淋的痕迹。

裴思云握紧了手中的短棍，眼里已然蕴起了杀意，沉声道：“小毓，替我谢谢姐姐们，告诉她们，不用替我拦了，我去。”

白毓慌乱地拉住了她的手腕，急到：“师父你不能去，这两个是出了名的畜生！上次有个姐姐也是在这儿被他们带走了，回来的时候已经连人都认不得了！你可不能去！”

裴思云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毅然决绝地掰开白毓拖着她的手指，道：“小毓，你不是想拜师么，那你就睁大眼睛看清楚，姐姐身上可有你想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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