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裴思云昏迷数日,人是一动不动,脑子里却一刻都不曾消停过。
光怪陆离的旧梦一个接着一个,从映月河底浮浮沉沉飘起,又转回裴府后巷的那一处枣花树上,惶惶终日没有个定数。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都以为自己同上辈子一样,已经变成了身死后的一丝游魂,只是兜兜转转,还未找到魂归梦处。
这一日,如走马灯般转圜的世景忽而落到了金沟寨内,那一场她不曾亲赴的宴会上。
她瞧见穆赫抽刀,当着乔鹤渊的面将酒坛挨个砸成稀碎,而乔鹤渊立在那一排酒坛子的最后,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跪在地上,一双潋滟桃花眼映出无措惊惶,仰面冲她喊着救我。
穆赫的刀锋相向,须臾间就贴上他的脖颈,裴思云心头一慌,猛然惊醒,入眼便是头顶旧色朴质的旧色床帐。
这是在……石室?
不对,石室那冰凉漆黑的穹顶,怎会有寻常人家这样的物件。
混沌数日迂朽的思绪转不过来弯来,裴思云盯着床帐怔怔出神了许久,才听到门口的动静,一回头没瞧见人影,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激越喊着。
“小兄弟,妹子她醒了!”
这是阿曼的声音,裴思云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场艰难的谋划,终究是没有白费,她好像已经逃出来了。
那二公子呢?小毓呢?还有别的姐妹们呢?
不等她挣扎起身,外头被阿曼称作小兄弟的人,便踏着匆匆脚步推门而进,身后还跟着一个白毓。
还是熟悉的身量,熟悉的面孔,甚至连乔鹤渊看见她忽而蹙起的不耐烦的眉头,还有他欠嗖嗖的语气,都让她觉得莫名心安。
还好,她这护卫不辱使命,这小祖宗全胳膊全腿,除了黑一些瘦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乔鹤渊三步两步进来,毫不客气一手把人按了回去。
“你这好不容易才醒,乱动什么?!”
裴思云被他吼得一愣,对上这般霸道的言论,一时都分不清到底是关切还是呵斥了。
白毓见她还懵着,心道着大哥哥是关心则乱,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连忙坐到她塌边,连忙关切道:“师父你昏睡几日,大家都急的不行,这伤处也还没好全呢,你这贸贸然的,又伤着哪处了,哥哥照顾你这些时日,且要担心的。”
裴思云闻言,愣了半晌,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乔鹤渊喃喃道:“二公子,你……”
乔鹤渊长这么大,本是头一回干这样贴心的事,要是远在济川城的乔尚章听闻了,是要连呼三声老天开眼孽子回头的程度,可对上裴思云那双求证的眼,他却莫名有些心虚。
乔鹤渊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什么照顾,现下院里没人,也就是搭把手罢了,小爷我又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你是为了带我们出来受的伤,这点小事不必挂怀。”
白毓还小,没经过太多成人的弯弯绕绕,只晓得姐姐教她做人要诚实,听见乔鹤渊遮遮掩掩,急急替他直言道:“不是的师父!从那夜逃出来后,就是大哥哥背了你一路!我听阿姊说了,你前几日发高烧不醒,大哥哥守了你一夜呢,连打水都不会的人,闹了笑话把井绳一起扯断了带到你屋里,就是为了——呜呜——”
乔鹤渊气急败坏,一手捂着白毓的嘴,连拖带拽将人扔了出去,一边跟个门神似的堵在门口,理直气壮道:“病人需要休息,小屁孩一边去!”
“我才不听你的!”
白毓才不服气,也不怕他,牙尖嘴利,愣是有一句是一句全给乔鹤渊顶了回去,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几欲冒火,还是阿曼板着脸将两人分开了,下了令谁要是不闭嘴,就谁也不准进去。
乔鹤渊和白毓毕竟念着裴思云的伤势,各看一眼哼一声别开头去,气呼呼堵在门口。
阿曼端着清粥进门,先给裴思云伤处换了药,又盯着她一口一口乖乖把清粥喝完了,才按着裴思云的心意出门叫人。
她觑了一眼抱着手靠在门边的乔鹤渊,道:“进去吧,妹子找你呢。”
乔鹤渊像只打了胜仗的骄傲孔雀,耀武扬威鼻孔朝天,还特意从白毓面前晃荡一圈,差点没把小姑娘的脸都气歪了。
“哼,让你拦着,看我不把路上的事全都抖给师父听!”
乔鹤渊步子一顿,下意识摸到了腰间那一方小小的药包,左脚绊右脚,差点在裴思云面前跌了一个狗啃泥,还好眼疾手快扶住了门框,才端着板正的身子进了屋。
见人进来,裴思云望着他,十分真挚地道了一声谢。
“这一路,多谢二公子照拂。”
这回屋内只有他二人,乔鹤渊也不太擅长宽慰人,只硬邦邦回了一句道:“你既晓得,就赶紧好起来,别让小爷我操这个心。”
裴思云默了默,一想到他这样一个娇养的公子身板,愣是背着自己翻了几天的山路,就有些过意不去,鼻头一酸,瓮声瓮气回了一声好。
生病的人总是惹人怜爱,何况裴思云或多或少是因着要救人才受的这一份苦,乔鹤渊看她蔫儿蔫儿地自责,硬是逼着自己换了和缓些的语气。
“现下你也不必多想,我们在阿曼大姐的家中,周围都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四邻,很安全。咱们被带走了这么些时日,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你好好养伤,等好些了咱们再想法子回济川城便是。”
末了他又觉得这般的关切太不符合他乔二公子的作风,才又找补一句,“小爷这五百两可是请的来回,你若是不养好伤护送我,回去半路的钱可是要退的!”
裴思云想着这一路都难成这样了,要是还赔上一半的酬劳,可太不划算,便乖乖点了头。
乔鹤渊看是把人唬住了,没忍住在心里念了一句小财迷。
阿曼言语不通,裴思云既安了好好养伤的心,适才想起一起逃出来的姐妹们,便问乔鹤渊道:“剩下的姐姐们呢?”
“有你裴女侠相护,自然是一个不少逃出来了。阿曼大姐求村子里的人帮忙,为了避人耳目,已分批将人送出去了。”乔鹤渊一指门后探头探脑的白毓,“就剩这一个丫头片子了,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裴思云想到了留在寨子里的白兰霜,她们这样堂而皇之大张旗鼓的动静,想必等穆赫醒过来,必然不会放过她。
乔鹤渊盯着裴思云沉默的发顶,过了许久,才听她说:“我答应过霜姐,如今她不在,我想带小毓回济川城。”她抬起头,对上乔鹤渊的眼,征求他的意见,“可以么?”
乔鹤渊拧着眉,没说同意不同意,只道:“先不论那丫头往后要如何,就单论你我二人,要怎么回济川,都先得仔细推敲过再说。”
裴思云眼眸微垂,只听他道:“进乌若一线天的遭遇,加之我们能在乌若的都城里面被正大光明掳走,就证明穆赫他们这一伙人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厚。”
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在北域依旧灵验,守着那样一方天然的富贵,只要穆赫想,他的爪牙能够能渗透进乌若任意一处地方。
眼下他们在金沙寨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穆赫那般睚眦必报的性格,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寻仇的机会。
裴思云与他想到了一处,轻声道:“所以眼下即便要回济川城,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得绕开乌若的地界。”
他俩在金沟寨里走一遭,算起来已过了有近月余,按先前的脚程,韩执光一行应当还没有回到济川,也不知道他们失踪的这段时日,韩执光和连辰找起人来,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若是这动静大到足以让穆赫那边知道自己绑了平宁郡主的儿子,就是念及乔鹤渊背后可能来寻仇的济川军背景,穆赫也不会想要他活着回到济川城的地界。
“我问了阿曼,此处离乌若都城甚远,但是往西边六十里,就是古兹的地界,穆赫的手再长,也不至于伸到那处去。”乔鹤渊此言一出,便是应了裴思云承允了裴思云的提议。
可裴思云眼下却犹豫起来了,“若是取道古兹,咱们没有银钱路引,当中艰难险阻,二公子可要有些准备。”
乔鹤渊不以为意,“从那鬼寨子里头出来翻了这些时日的山,小爷我不也过来了么?”他眉梢一挑,“到时候也没人须得我背了,小爷自然能应付得过来。”
裴思云一噎,张了张口倒是无从辩驳,经过这一遭,她再没有立场说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了。
“那就这么定了罢。”乔鹤渊冲着外头一招手,道,“既要带她,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讲吧。”
乔鹤渊出了屋子,换白毓进来。
裴思云把她拉到塌边,仔仔细细瞧过一遍,也是先确认个全须全尾,才将人放开。
白毓眼巴巴盼着她醒盼了好些时日,这会子见人清醒了,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师父你可吓坏我了,那日咱们刚从寨子脱身,你就一头倒了下来,这一路大哥哥背着你,愣是一刻都没放过心。”
“你不知道夜里的山路有多吓人,黑漆漆的连一点光都瞧不见。”
“你还没见过阿嬷吧,她是阿姊的娘亲,方才你喝的粥就是她煮的,好喝吧。”
小孩子似乎还受着记忆的庇佑,这一路逃难般的劳累苦楚,不过歇息了两日就被白毓全然抛诸脑后了,裴思云听她说起一路的新鲜见闻喜形于色,实在不忍心同她提白兰霜的事。
她噙着温柔的笑意听白毓说了半天,自己都还没打好腹稿要如何开口,却听得白毓话头一转,忽的问她道:“师父,我姐姐她,是不是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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