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翌日续行,照旧是晨光微熹的时刻。
阿曼归家心切,同行的姐妹们也念着早一日见到人烟便早一日心安落地,最后这一个白日的行程不用阿曼催促,每个人都咬着牙跋山涉水,伸长了脖子盼那代表着活气的,袅袅的山村屋舍。
接连数日的奔波,白毓娇嫩的脚板皮上早就磨出了黄豆似的水泡,夜里阿曼狠狠心给她挑破了,白日里疼起来还是火烧火燎的疼。
乔鹤渊看着身后的小丫头一瘸一拐咬着牙,没忍住问了一句,道:“诶,你还行么?”
白毓仰起小小的脸上满是坚定,道:“我能行的,我不给姐姐们拖后腿!”
白毓抬头看了看眼下两块乌青分外夺目的乔鹤渊,她跟着白兰霜养她这么大,他也是有些眼力见儿在身上的,也瞧得出来这个大哥哥像个非富即贵的主,从前定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也反过去问了他一句:“哥哥如何?这一路背着师父,想必也很辛苦。”
乔鹤渊心下一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按他的体力,别说翻山越岭了,就是背着人平地上走上一天,那也是扛不住的。
眼下且不论逃命一事在精神上如何支撑着他,就单说这奔波数日任不觉疲倦的躯体,就让他察觉出了一些不妙的异样。
他隐隐约约猜测到其中缘由,可却不敢抽出心力去细想,只说道:“你个小丫头片子都能走,我能有什么事。”
白毓没好气地冲他皱了皱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处山头终于攀到了尽头,阿曼丢掉手中的木杖,近乎是手脚并用地登上最高处,只一眼,便按捺不住眼里汹涌酸涩的泪光。
“姐妹们,咱们终于逃出来了……”
女人们相互搀扶着,拉扯着,手脚慌乱也顾不得蹬掉的的鞋袜,赤脚来到最高处的平底,望见山脚下旷野四邻星星点点的人家,篱间犬吠柴扉鸡鸣,如此这般稀松平常的人间烟火,同她们来说已经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一处山坳四周的地势,已然算得上平坦,可是往几日经验老到从未有过差池的阿曼,却在这样一段平缓的山路上,接连打了几个趔趄。
白毓上前乖巧扶着,轻而易举感受到了阿曼微微发颤的身体。
“阿姊,别慌。”
“嗯,我不慌的。”阿曼嘴上虽应着,但是脚下却丝毫没有要慢下来的意思。
眼下正是夕阳斜照的光景,猎户农家日落而息,早早闭了门歇下,阿曼这一路都没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内心惶惶不安,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这宁静的山坳村落,远远将人抛到了身后。
那一处简单朴实的小院一如她午夜梦回那般温馨,只是被山间岁月平添了一层旧色,提醒着她这个不归人。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去,紧掩的门扉并没用上锁,轻而易举就被她推开来。
她不由得心头一紧,阿娘往日都是最为谨慎的,自打爹爹走后,家里的小院入了夜都会落上重重三道锁,如今这般……
她不敢往下想了,只急急踏进院里,忽的就瞧见檐下一张黑漆漆的柏木椅上,窝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阿娘——”
阿曼未语泪先流,只说得这两个字,便被汹涌澎湃的泪水糊住了嗓子。
干枯颓瘦的老妪迷蒙睁开眼,瞧见日思夜想的女儿,还以为是在梦中,直到阿曼扑进她的怀里,滚烫的泪铺天盖地灼伤她老树般沟壑纵横的肌肤。
“我的儿,是你么?”
“阿娘,是我,我回来了……”
老妪愣了足足半晌不曾作声,而后便是溃不成声决堤般的心碎哭嚎。
“我的儿啊,这些年你去哪了,我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啊!”
白毓和剩下的女人走到这一处,被院中久别重逢的情愫浇了个满身狼狈,红着眼睛默契地伫立了许久也不忍心打扰,直到阿曼顶着双红肿如桃的眼睛到外头来寻她们,才依言踏进了院内。
小老太太哭过一遭,似乎连干涸龟裂的心境都被宣泄浇透了,连带着精神头都好了不少。
方才阿曼哭着断断续续说清了自己的遭遇,老太太砸一把眼泪缓过劲来,嘴里的唾沫恨不能淬成钉子,将那杀千刀的淘金人扎个心穿肺烂。
等那一长串逃难似的女人从院外进来后,老太太看着同她闺女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们,更是心疼得气不打一处来。
“一群挨天雷的畜生!畜生!不做人事!生疮烂肚,不得好死!”
阿曼将院中大门紧闭,连忙抽过身来安抚自家阿娘,道:“阿娘,骂人不耽误咱们生火,姐妹们都饿坏了。”
老太太一拍脑门,说起来又要流泪,“是了是了,可怜你们这些孩子,走这么远的路,你带她们洗把脸,我这就去给你们煮粥。”
她牵起白毓的手,一路领着往灶下去,嘴上疼惜的碎碎念一直没有停过。
“可怜见的孩子,还这样小,饿坏了吧,阿嬷先给你找点东西垫垫肚子。”
阿曼在院中转了一圈,几年未归,家中布置仍是从前的模样,她顾不得自己歇息,连忙招呼乔鹤渊将裴思云放到她从前的床上。将人撵了出去后,才小心翼翼撕开了裴思云背上的伤口。
山中药汁只能暂且缓和伤势恶化,可这毕竟是夏日,就这样捂着奔波了几日的伤口,根本还谈不上愈合。
阿曼扬声吩咐乔鹤渊,道:“去找我阿娘要些热水来,这伤口再不清怕是不行了。”
乔鹤渊拧着眉头踟蹰了半刻,问道:“她的伤如何了?”
裴思云的伤口一直是阿曼在照看,他虽然背了人一路,但说到底男女有别,除了最初那般血肉模糊的样,人一直醒不过来,他心里也十分没底。
“不好说。”阿曼回头看了看躺在榻上面色惨白的裴思云,忧心道:“伤口太深,还是明日寻个大夫来瞧瞧才知道。”
阿曼的爹爹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手,这一方小院置办的时候颇费了些功夫,四方的开间宽敞,睡下这一群逃难的姐妹,仍是绰绰有余。
饥饿许久的肚腹不宜饱食,简单的粗茶淡饭进过,女人们舒舒服服擦过一把热水脸,躺在席地的通铺上,几乎是在须臾间,就传出了细弱而安稳的呼吸声。
这将是她们数月以来,睡过最安心最沉稳的一觉。
乔鹤渊男儿一个,再是娇养起来的贵公子,现下即便是铺了一层粗褥的柴房,也没什么挑拣的了。
晚间米粟清粥多贪了几碗,这会子睡到半夜愣生生被憋起来,乔鹤渊心烦气躁寻了茅房出来,路过裴思云单独的屋子,却发现门不晓得什么时候被吹开了。
他蹑手蹑脚前去,心想来都来了,便惦记着去看她一眼,谁曾想这一进去就发现了端倪。
裴思云换了阿曼的干净衣裳,规规矩矩躺在榻上,塌边小几上留了虚虚一点豆灯,似乎是阿曼为了方便她夜间照看。
乔鹤渊凑上前去,发现裴思云白日里还如纸一般薄白的面色,此刻却泛起了可疑的霞红。
他觉得蹊跷,思量片刻想起来伸出手去探查,却在触及她额面上的滚烫时,吓得缩回了手。
他再怎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晓得受伤之人发起高热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眼下正值夜半,这一路从金沟寨出来,谁不是筋疲力竭,他去敲门叫醒哪一个都拉不下脸来。
罢了,谁让他倒霉遇上了呢,就该他管吧。
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乔二公子挽起袖子,仔细回忆着脑海中近乎于无的照料手法,终于想起来自己幼时发热,平宁郡主是如何差遣下人打凉水给他敷额的。
他在院中转一圈,摸到水井旁,水桶连着麻绳扑通一下丢进井里,吱吱呀呀摇了半天,拎起来一看,才有连帕子都沾不湿的两碗水。
乔鹤渊折腾了数回,几乎是咬着牙忍住了破口大骂撂挑子不干的冲动,才终于凑够了一桶满满当当的凉水,战战兢兢提到裴思云塌边,还得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拧了帕子敷到她额上。
帕子贴在裴思云额上由凉变温,起先是半刻钟一换,而后是一刻钟一换,直到东方天色既白的时辰,乔鹤渊实在是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裴思云塌边,睡了个昏天黑地。
阿曼晨起惊醒的时候,已然是天光大亮。
院中仍是静悄悄的,她看了看身边的白毓,仰头昏睡没有半分要醒的迹象,那些姐妹们自不必说,定都还困在难得安眠的黑甜乡。
阿曼心下念着裴思云,着急忙慌起了身,撞见了方从厨灶下出来的老太太。
“这么着急,怎的不多睡会儿?”
阿曼急急穿好鞋,道:“小裴妹子带着伤,我昨夜本留了灯打算夜里起来看看她的,谁知这一睡就到了这个时候,阿娘你也不叫我!”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朝裴思云屋里努了努嘴,道:“这有人操心了,我还叫你起来做甚,我自己的儿自己心疼,让你多睡会儿还不成?”
有人照顾?
阿曼纳罕,愣了片刻想不出会是谁,索性轻手轻脚挪到屋外,就看到了伏在裴思云床榻边的乔鹤渊,还有那连带着井绳一起被拽进屋来的整个水桶。
她悄声进屋,探了探裴思云的额头,还好,已经没有发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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