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乔鹤渊撵走了白毓,口号倒是喊得响亮,但行动上却要踟蹰不少。
这白日里裴思云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这时候再巴巴贴上去讨个没趣,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可当他恍惚间一抬头,屋顶那个略显寂寥的身影落进他的眼里的时候,他也就认了。
就按那小丫头说的办吧。
他轻手轻脚走到后院,早在攀上梯子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裴思云察觉了。
可她还是没有回头,只用余光浅浅扫到一个身影,在距她一人远的地方坐下了,长腿松松一屈,落拓舒展的样子倒很自在。
两人就这般谁也不打扰谁地沉默了半晌,直到乔鹤渊憋不住了,轻轻咽了下口水,才略带紧张地问了一句:“你看什么呢?”
裴思云嗅了嗅鼻子,大抵是被凉风吹得有些堵住了,瓮声瓮气,道:“在看月亮。”
乔鹤渊在心中长叹一口气,人应是应了,但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口气,他怎么厚着脸皮把话接下去?
不过好在裴思云已然消了气性,又给他递过来一句,说:“只是看了这些时候,都辨不清济川的方向,二公子可知道么?”
乔鹤渊登时来了精神,行军依天象辨位,是行伍之人的基本功,他小时候在军营撒欢那几年,这些东西可没少学,粗粗辩了一下时辰,依着白玉盘当空所在和目之所及隐隐绰绰的山形走势,虚虚朝空中一点,道:“那边是南,是济川城在的方向。”
“嗯。”
乔鹤渊今夜有意求和,眼下两人之间气氛和缓,他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不矜持了,十分自来熟地与她搭上话,问:“回济川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回济川之后么?”裴思云喃喃,倒还认真思索起来,“回济川之后我兄嫂也当归家了,等查清了金沟寨里头那群人,我准备归置归置,将我爹爹的武馆重新开起来。”
乔鹤渊点了点头,“嗯,看你在金沟寨里带出来的娘子军,做个女师父也不错,正好把那聒噪的丫头片子好好收整收整。”
裴思云哑然失笑,这两个人成日不对付,乔鹤渊和白毓斗起嘴来斤斤计较的样,可全然没有在郡主府见他之时,那般不接地气的贵公子做派。
“那二公子呢?”裴思云忽的有些好奇。
乔鹤渊说着掏出来这些日子随身携带的信件,道:“等回了济川城,我便把这些东西都交给连伯伯,任他什么魑魅魍魉在后头盘算我郡主府如何,我不行他们还能硬过济川军。等我这件事情查明,我还是回我的郡主府……”
他默了默,侧过眼看了片刻裴思云,才缓缓道:“再找个大夫,拔一拔我身上的茄石散。”
裴思云猝然回头,对上他那一对潋滟的桃花眼,瞧见了里头真真切切的意愿。
她本以为乔鹤渊是硬要面子,笃定不愿吐露关于茄石散一事的,却没想到他大半夜颤颤巍巍爬上房顶来,还是说与她听了。
她却一时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二公子,你……”
乔鹤渊打断了她的话,主动问道:“你从前可见过茄石散上瘾之人,是个什么境况么?”
裴思云点点头,付家儿子的惨状,仍旧历历在目。
乔鹤渊比她见得更多,也识得更深。
“断了茄石散的头几日,外人根本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就连吸食者本人,也察觉不到半分不适。”他念着从前在酒桌上见过的那些浪荡子的狼狈模样,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还要清晰。
“而后开始是疼痛,从骨头缝里排山倒海而来的疼痛。”疼得那些平日里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端方君子,满地打滚哀嚎不止,整日整夜无法入睡。
“再过得两日,疼痛换成抓心挠肝般的焦躁,似乎是有千万虫蚁在啃噬你的肌肤,却百挠不得其解,很多人在这个阶段,都会将自己挠得血肉淋漓。”
裴思云忽然记起,在大街上撞见付家子的那一天,他脖颈间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痂,像附生的藤蔓一般死死缠绕。
乔鹤渊语气平静地似乎在说旁人的事一般,“再往后便是神思恍惚、烦躁不安、坐卧不宁,有的人甚至会产生幻像,伤人也好自伤也罢,几乎连常人的思绪都不曾有了。”
再往后是什么境况,他就不得而知了,因为那些茄石散上瘾的人,从这个阶段往后,就如同消失了一般。
其实二人心里都明白,这样的人,无非就是三种结局而已。第一种熬不过的,碰上家底厚长辈心软,浑浑噩噩再续上,后半辈子也就废了。二者也是熬不过的,耗穿了家底不说,临到最后,形容枯槁般陨落。最后一种,最为难得,几乎是要忍受住断骨再生扒皮换血的磨难,才能彻彻底底拔掉这一处毒瘤。
乔鹤渊故作轻松道:“要是让我爹和连伯伯知道了,先不说找大夫了,怕是不惜的打死我,也要将这儿玩意儿根除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只要咱们顺利回了济川城,便没有什么难处了,你也不必自责,不就是吃点苦么,小爷这一个月以来吃的苦还少么?”
裴思云眸光熠熠,眼中酸涩,别开头去问他:“可是这一路南下往济川城去,少则都要二十余日,当中的若再有什么天象路况的变数,二公子该怎么办?”
男儿似乎只要开了窍,哄起人来的本事无师自通,他眸中似有星光,笑盈盈地望向裴思云,满不在乎道:“这不是有裴女侠替我周全了么,搭上你这一双手,怎么说也要替咱们省去七|八日呢。”他冲裴思云扬了扬眉,“再往后我若是犯浑,你的身手拿下我可谓是易如反掌,我现下要担心的,就只是盼着你下手的时候轻点。”
裴思云默不作声,心下却在偷偷念着打算。
现下几日的安稳不用忧心,这一趟若是搭上药材商的商队,镇痛定神的药总该是触手可得的,再是疼痛乔鹤渊忍一忍也就罢了,若是到了抓耳挠腮之前,捆了他的手脚也不是不成……
乔鹤渊看着裴思云定定打量他的眼神,莫名就有些惶恐,连忙道:“那什么,到时候你上手行,但是可不能公报私仇啊,小爷我这身子骨可是打小拿山珍海味堆起来的,脆着呢!”
裴思云见他如临大敌之势,比起茄石散的效用,倒还更怕她的拳脚一般,没忍住轻轻弯了弯嘴角,笑了。
乔鹤渊松怔片刻,看见她眼角笑意勾起的弧度,失神了片刻。
不过很快裴思云就换了正色,道:“等咱们南下遇上驿站,二公子还是给郡主府通个信吧,临到济川城地界的时候,若是有人来接应,到底要稳妥一些。”
裴思云这样的思量,可以看得出审时度势后的妥帖。
乔鹤渊的身份说到底还是有些特殊,若是还在古兹地界就差人大张旗鼓的来接,难免会在两国边境之间造成一些不必要的猜测。
等邻近济川城地界,算算时日,乔鹤渊身上的茄石散也该到了极为凶险的境地,早一日与济川城的人手接上头,对他的身体也更有益处。
乔鹤渊思及她的用心,朝着济川城所在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往后回路艰险,还望你多多担待。”
翌日清晨,裴思云几个伴着院中窸窸窣窣的收整声起身,推门就瞧见院中一捆捆往车架上放药材的男人,他咧嘴笑出一排白晃晃的牙,道:“不好意思啊,把你们吵醒了。”
裴思云摇摇头,示意白毓说给他听:“不碍事,出门赶路,总是赶早要好些的。”
灶间的女人听见动静,连忙招呼她们,道:“快进屋来,咱们吃得扎扎实实的,才不耽误赶路呢!”
裴思云和白毓进屋,不一会儿乔鹤渊也进来了,几人瞧见灶台上满满一簸箕热气腾腾的馍馍,实在是被女主人的大手笔给骇到了。
白毓咽了咽口水,道:“姐姐,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女人笑的爽朗,道:“我自然晓得你们这一顿吃不了这么多,你们没有银钱傍身,这一路上多带些干粮总是没错的!”
男人觑她一眼,道:“唉,你这人,他们怎么没有银钱?!”他冲自家媳妇儿使了使眼色,那女人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在围裙里头忙慌翻找起来。
“唉你瞧我这记性!”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从围裙兜里掏出了一些零碎的银钱,不由分说塞到了裴思云手里。
裴思云无功不受禄,捏着这钱烫手得很,连忙退了回去,说什么也不肯接。
白毓在一旁飞快替她解释着,道:“姐姐,我们在这儿无端叨扰两日本就十分过意不去,大哥能带我们一程都已经让我们无以回报了,这银钱是万万使不得的!”
“瞎说!”那女人佯装一怒,“出门在外互相帮衬这不过搭把手的事,哪来这么大恩情,要说妹子替我们挖了这样些麻胡柴,这工钱都不给,你让我良心怎么过意得去!”
二人你来我回僵持不下,终究是那男子以不带路为“威胁”,才硬逼着他们三人收下了一点微薄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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