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树下团团打着旋寻人的追兵，也听见了这一声极微的响动。

本以为是山间叶落，却没曾想不经意间一簇火把的亮光闪过，让他们瞧见了地面上圆滚滚的一颗蜜饯。

这深山老林的，可不是什么会长出蜜饯的地方，树下两人对了对眼神，默默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正当二人仰腹撤步准备一个飞刀上树时，耳后忽的迎来一阵劲历的凉风，还没来得及转身，掷刀那人就感到后心处猛然一惊，巨大的疼痛自后洞穿，整个人便天旋地转般倒了下去，眼中最后的影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灵巧身影。

事发突然，裴思云只来得及背后袭击放倒一个，方才并肩剩下那人已然有了警觉，她一个扫堂腿未能将人撂倒，只来得及用佩刀粗粗擦过他的腰腹，带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血。

现下攻势扭转，裴思云以一敌三，没有半刻喘息，扭头翻蹬树干，一个借力便提刀直上，借着自身的冲劲与惯性狠厉下刀，刀锋横切间拉出了寸许刺眼的火光。

刀击不成她撤力使肘，趁着蹬树而起的凌空优势尚在，死命对着来人喉舌一击，缩身从围攻二人空隙间滚地而出时，将他狠狠掼翻在地，在落地一瞬伴着清脆的咔哒一声，场上对峙便只余两人了。

裴思云像一头极具攻击性的花豹，动作利落身法灵巧，剩下两人不敢轻敌，抱着今夜必定你死我活的觉悟，来往纠缠变得十分艰难，不过一刻钟时间，三人的身上皆挂了彩，可战况仍旧十分胶着。

裴思云死死盯着眼前二人，凌厉的目光在忽明忽暗的火把烛光中游走，她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寻找着眼下战局的突破口。

她能感觉地出来，这两人是想以车轮战来消耗她的体力。

战线拖得越长，对自己越没有利，裴思云清楚地知晓这一点，默默握紧了手中长刀，准备着以死相博的最后一轮鏖战。

正当她气聚丹田准备趁势而上时，忽的瞥见了对面二人身后的树上，正颤颤巍巍探出一只脚的乔鹤渊。

裴思云的攻势被暂且按下，她几乎在一瞬就明白过来乔鹤渊打算做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悄悄转了转刀尖所对的方向。

一息之后，乔鹤渊抱着手里的佩刀猛然跳下，准确无误的骑到了树下人的脖子上，裴思云几乎在同时暴起，趁着那人身侧同伙走神的一瞬，干脆利落横刀而过。

一片混乱的纠缠过后，已到强弩之末的追兵摸索着从腰间扯出了一个管状物，林木间忽的红光乍起，发出一阵噼啪的焦燃之声！

“二公子小心！”

她一个滚身将乔鹤渊挡在身下，等烟火的轰鸣声之后，裴思云被强光灼伤的视线逐渐恢复，这才瞧见地上二人终于不再动弹。

方才信号烟火所出的方向，枝叶被撩带着烧焦了一大片。

她一个翻身，伸手将地上的乔鹤渊拉起来，却在方才缠斗的之间忘记了白毓所在的方向，焦急转圈呼唤道：“小毓！”

裴思云的胳膊忽的被拉住，她顺着乔鹤渊所指的地方倏而抬头，听见他安抚道：“别转了，人在那棵树上呢，没事。”

裴思云这才放下心来，转头问他：“二公子没事吧？”

乔鹤渊勉强支起现在还有些发软的双脚，但嘴上还是硬气的，道：“不就是跳个山羊么，小爷我没事。”

他听见滴滴答答的落水声，低头往地上一瞧，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还问我呢，你自己手怎么样了？”

裴思云抽出自己的手，干脆利落咬牙撕下一节衣衫下摆，给自己胳膊打了个死结。

“皮外伤，不碍事。”

她翻捡完四个追兵身上可堪用的物品，等白毓从树上攀下来，才抬眼沉声道：“此处离一线天太近，方才追击路上他们已经放了一回信号，眼下这发动静，必然会引来追兵紧随其后，咱们得快些赶路才是。”

负伤的裴思云都这般说了，乔鹤渊虽然飘虚得很，但也明白当中性命攸关，暗暗拧了好几把自己的大腿，应声跟上了。

皎皎明月天穹高挂，给荒山夜行的众人遥指着济川的方向。

也不知是这后头半截山路真的太过难行，还是临走前裴思云用尸首所做的障眼法真骗到了金沟寨的追兵，亦或是越往南行离济川城的地界越近，他们不敢再如先前一般猖獗，总之从那夜之后疾行两日的时辰，偌大的昆勒山谷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个活人的身影。

裴思云能感觉得出来乔鹤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如，这两回短暂的歇息之后，他不识人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一回甚至闹到了与裴思云动手的程度，白毓缩在一旁，看着被裴思云压着腕吃痛才逐渐清醒过来的乔鹤渊，担忧道：“师父，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裴思云松开手，立在一言不发的乔鹤渊身边，安抚她道：“快了，快了。”

从古兹边境驿站寄出去的信，算算早也该到了济川城，若是他们没有走岔方向，碰头也应当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裴思云转身进了近处的丛林，好在入夏山间果实丰盛，有鸟雀引路，总能寻得清冽的野果饱腹，裴思云给默不作声的乔鹤渊手里塞了几个。

沉默了许久的乔鹤渊看见她手上被他误伤的红痕，哑着嗓子道了一句：“弄疼你了，抱歉。”

裴思云摇摇头，不自觉放柔了声音：“都没破皮，这也不是二公子本意，不用担心。”

末了见他似乎很是泄气一般，她又提高了声调安抚道，“咱们这两日所行之处，都能瞧见旧时马蹄辙印，想必是走对了的，再有两日，就应当能与郡主府出来的人碰头了。”

乔鹤渊点了点头，咬下一口野果，酸涩清冽的汁水让他瞬时清醒不少。

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不过，再有得几回，茄石散发作起来效用更加霸道，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清醒过来，怕是都难说了。

但愿郡主府的人能来得快些吧。

短暂的歇息过后又是沉默的行路，一路提心吊胆的奔波下来，连乔鹤渊和白毓都没了往日拌嘴的兴致。

昆勒苍山连绵，他们是当中极为渺小的一处存在，触目所及高远的山脉，空得让人发慌发颤。

麻木地行进了半日，前头裴思云忽的抬手打住，白毓扶着有些晃神的乔鹤渊停下脚步，跟着裴思云猫腰躲到了路旁隐匿的草丛中。

白毓方想发问，瞥见裴思云竖指噤声的动作，便老老实实闭了嘴，等有两息寂静的空档之后，她终于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人声。

“是这条路没错么……”

“信中说是三个人……”

熟悉的中原汉话从隐隐摇动的树丛密林后传出，白毓惊喜地睁大双眼，压低了激越的声音，道：“师父！你听见了么！是济川城的人！”

“嗯，我听见了，还是稳妥些，且再看一会儿。”

三人趴在低矮迷失的灌木丛中隐匿了片刻，等那群人从前头山路回转处漏出面来，裴思云和乔鹤渊对了对眼神，算是放下了悬着的半颗心。

先不论是不是来寻他们的，光是瞧见那不同于北域小国的同族面容，都已然让他们安心不少。

“二公子，当中可有您熟知的人？”

“暂时没看到。”

乔鹤渊眯了眯眼睛，将十余张人脸一一辨过，摇了摇头：“不过听他们方才所言，应当是来寻我们的不错，郡主府家大业大，有这么些人我面生也正常，你不用太过紧张。”

眼前这一群人走走喊喊，嘴里念的确是“二公子”没错，裴思云瞧他们的架势，寻起人来十分仔细，连沿路两侧的山沟树顶都要翻找过一遍才肯罢休，怪不得走了这么些时日才在此处与他们碰头。

这下终于不用东躲西藏了，裴思云搀着乔鹤渊刚想起身，就被不远处眼尖的一个小伙瞧见了。

“大家快看！那是不是二公子？！”

十余处目光嗖一声汇集一处，落在了眼下实在有些狼狈的乔鹤渊身上，两方大眼瞪小眼足足愣了半晌，才终于有人拿定了眼神，认出了眼前这个头顶枯草落叶，眼下乌青可怖，瘦得几乎有些脱相的人，就是他们寻了足足好几日的乔鹤渊。

“是二公子没错！快来人！”

三五个极为热心的小伙大汉连忙上前，嘴里念着二公子可让我们好找二公子受苦了之类的话，七手八脚将人从裴思云的手里抢了过来。

这般前呼后拥的架势，这才让裴思云有了些恍惚的实感，乔鹤渊在济川城里头，本该是个这样矜贵得让人惶恐的存在，一去北域摸爬滚打这么些时日，就像一场荒唐梦境。

接应的人手办事利落，将乔鹤渊安置在阴凉处，提着刀进入林中，不过片刻便砍了些堪用的木材，三下五除二绑成了一个简易的抬轿，两个如水牛般壮硕的汉子，一前一后稳稳当当将乔鹤渊抬了起来。

带头那汉子回首对裴思云行礼，道：“想必这就是二公子信中提及的裴姑娘与白姑娘吧？”

“正是。”裴思云点头应了，忽然福灵心至想起来问了一句，“敢问大哥是济川军中人士么？”

那男子忽的面色一变。

裴思云面色随之一沉，下意识握紧了腰侧的佩刀。

不过那男子神色不过异样片刻就恢复了寻常，只见他坦然看了看裴思云手中的动作，道：“裴姑娘有疑虑无妨，大家都是为了二公子的安危着想。”

他转身向着乔鹤渊所在的方向，朗声道，“二公子也知道，这昆勒山境易生事端，济川军不便整军出行，我等乃乔大人亲点，专司护送二公子回城一事。”

既能知晓她和白毓的名号，又能搬出乔尚章来，裴思云看了看眼前众人，终是放下了自己的疑虑，再无话可说。

她收了刀，默默跟在了回城的队伍中，抬眼间，在简易轿辇上歪靠着的乔鹤渊双目微阖，似是终于卸下数日以来的提心吊胆，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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