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三日后,济川军营中,西南边紧挨连辰营房的一处军帐内。
从白毓离开他们独自探路往济川开始算起,裴思云已经昏迷足足五日了。
济川军自有的军医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几趟,血糊糊的清创污水也不知道端了多少盆,连辰在外头守着,急的同那热锅上的蚂蚁,拉住从帐中出来满头大汗的军医,连忙道:“魏伯伯,我师妹她怎么样?”
魏恒是军中老人,见过多少战场上可怖的伤法,饶是这样,裴思云那一身恶化的伤势,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棘手,他叹一口气道:“新伤叠旧伤,这姑娘背上刀伤遍布,后腰腹还有损及内里的一处,加上还有高坠骨骼脱臼肺腑淤伤,形成间隔极短。这位姑娘再有习武之人的底子,这样密集又连续的伤势,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向来以杀伐果断闻名的小连将军一时慌了神,满脸无措道:“那我能做些什么?”
魏恒行色匆匆,赶着往连见山的军帐里头去,那儿还有一位怠慢不得的人等着他去瞧,他丢下一句:“外伤我定尽力,小连将军若有心,还是将姑娘的家中亲眷接来说说话,有人在外头念着,她心里吊着一口气,总归要好些。”
连辰听了,也顾不得同他一起去看乔鹤渊了,打了马出门就直奔城南的裴家武馆而去。
这厢连见山的军帐内,近身侍候的亲卫都被他请了出去,连见山面目黑沉眉头紧锁,看上去心事重重。
魏军医匆匆而来,瞧见连见山的面色,忽的一愣,关切道:“将军,可是二公子有异动?”
他也是从前平宁郡主身边的老人了,乔鹤渊小时候还在军营里撒欢的时候,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在瞧,如今人还到了他手里,他也极为上心。
连见山摇摇头,道:“方才你没来的时候,二小子醒过一回了。”
魏恒点点头,乔鹤渊的外伤比裴思云要轻不少,又是年轻男子,照理说是该醒了,可他瞧着连见山压根算不上轻松的面色,疑惑道:“那将军您这是……”
连见山拧起的眉头不松反皱,道:“我看二小子他,有些不对劲。”
他抬手一指乔鹤渊后颈侧的红痕:“人是醒了,但不识人,连我都认不出来,我看事情不简单,老魏你再仔细给他瞧瞧。”
原是方才乔鹤渊骤然惊醒,茄石散弊识的效用激荡心脉,逼着他甚至在连见山的军帐里头发起疯来,见人就想打,连见山把身侧的人都遣走后,索性一掌先把他劈晕了。
魏恒颔首,连忙给乔鹤渊搭脉细诊断,这一搭,连带着他的面色也骤然一沉。
前几日初初把脉时微弱的那一股激荡的走势,他本以为是体虚所致,却在这会子变得极为霸道,在乔鹤渊本来的脉象中毫无章法地肆虐横行,也难怪他会有方才那般燥郁之态。
可是这东西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魏军医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良久之后,想起了最有可能的一种来处。
他掂了掂话头,试探着问道:“将军,您可听说过茄石散一物?”
“你说什么?!”连见山的声量陡然拔高,不可置信地望向乔鹤渊。
茄石散他如何不知,早几年兴起的时候,他军中不是没有家底殷实的富家子弟,让他逮住过一回,全部军法伺候打得皮开肉绽。
一开始他还放出话去,若是能改,这济川军就还能留人,可见识了几个,没一个能断得了这腌臜东西的,再往后,他济川军便是军令禁止,这东西若是沾染上半分,就各自领了军棍,打得半死再放回家去。
那时候连辰和乔鹤渊都是半大小子极易受蛊惑的年纪,连辰在他眼皮子底下管着,乔鹤渊他也是疾言厉色往郡主府递过几回话,让乔尚章把孩子管好了,可如今你告诉他,乔鹤渊体内居然是这个东西在作祟?!
连见山蒲扇大的巴掌砰一声拍到案上,气急道:“老魏你能不能看出来,二小子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他胸口起伏得厉害,起身就要出帐:“来人!备马!老子要去郡主府会会那乔尚章!老子用拳头问问!他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魏恒连忙把人按住了,道:“将军莫急,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再怎么找乔大人算账,也等我把完脉,若真是在郡主府的时候沾染上的,您去讨说法的时候,也捎带上我!”
连见山满腹阴火总算消下去两分,就着桌上的冷茶给自己灌了一通,终于是等到了魏恒的论断。
“将军,二公子这个茄石散,沾染时日应当还不足两月,而且就眼下的症状看来,正是茄石散断食后的典型症状,这孩子也是自己生熬着才到了这种地步啊。”
连见山面色一沉,不到两月,那就是在乌若走失之后的事了。
魏恒也叹了一口气,道:“我方从那个姓裴的姑娘处过来,我听说她还是小连将军的师妹。看得出来,他们这一路回来,是吃了不少苦啊。”
连见山望着床上躺着的故人遗孤,既心疼又欣慰。
再苦再难,平宁郡主的血脉,还是有一把铮铮铁骨能熬过来。
他目光遥遥穿过眼前人望向远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平宁啊,你的孩子总归不是个孬种,你就放心吧。
他收整了情绪,起身走向账外,拿定了主意,道:“来人,去郡主府请乔尚章来!”
两辆马车,一个从城南裴家武馆出发,一辆从城北郡主府出发,几乎是在同时,到达了济川军营门口。
裴家武馆那辆车上,下来一个略显病容的年轻男子,他瞧起来自己都还是一个病人的样子,却抬手拒绝了连辰的搀扶。
“小连将军我没事,我妹妹眼下在何处?”
连辰在前头带路,不由分说道:“小时候就认识的交情,怎的病上一场还跟我客气起来了,叫我连辰就是。”
虽然心上焦急,他还是克制住放缓了脚步,将就着久病初愈,刚从京都奔波回来不久的裴逸。
两人到了安置裴思云的帐前,连辰一打帘子,把裴逸让了进去,自责道:“都怪我,此去乌若,本应是我看顾好师妹的,对不住。”
裴逸在帐前愣了许久,他模模糊糊睡了几年,记忆里那个成日跟在他后头叫哥哥的小姑娘,竟也长成大人模样了。
他走到裴思云榻前坐下,微微蹙着眉,问道:“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连辰点头,讲起他们此去乌若的缘由,又说起了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足足半月,受尽千辛万苦才回来一事,满脸的懊悔与自责。
最后,他补充道:“人是在济川军营里发现的,他们还带回来了一个乌若的小女孩,若她所言不假,此事牵扯远怕是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在师妹和乔二还没醒过来之前,只有委屈他们在军中疗养了,师娘那边,还有劳你瞒着。”
裴逸握了握裴思云略微冰凉的手,点头应了:“我知晓其中利害,你不用担心。”
连辰知道裴家的事,裴逸京都此行不虚,能治到这种程度已是难得,裴思云若知道了,不晓得要多高兴呢。
兄妹二人多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连辰识趣地退了出去,只希望裴逸的声音,能早日唤醒昏睡的裴思云。
这边是兄妹重逢难得温情,换做那边连见山的军帐中,则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在郡主府焦坐了数日的乔鹤渊听到说连见山有请,还是跟乔鹤渊有关的消息,那是一刻都不曾耽搁快马加鞭催着往这边来。
谁曾想一进门瞧见他帐中躺着的乔鹤渊,才知道连见山哪老家伙早就把人寻到了!还扣在军营里头瞒着他这个当爹的,让他白白多熬了好几日!他如何不气?!
一群士兵背对着军帐排排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自己却忍不住支起耳朵偷听。
里头吹胡子瞪眼的乔尚章,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怒道:“连见山!你别欺人太甚!你凭什么不让我看我儿子!凭什么不让我把人带回郡主府!”
连见山声如洪钟,武将的气势可是乔尚章一个文官能比的,只听他道:“就凭他是平宁眼下唯一的儿子!我就还管定了!”
乔尚章脖子上青筋乍起,那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姓连的!你别忘了,他不仅是平宁的儿子,也是我乔尚章的儿子!他姓乔!”
连见山被他一激,当即话赶话就回道:“姓乔?!当年要不是你横插一脚,平宁的孩子姓什么还不一定呢!”
“那是不一定!那也不一定就姓你这个连,京城里头不还有个姓宋的么?!”
年近半百的两个人了,这么多年都互相看不顺眼,吵起架来互揭老底那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对方留的。
在外头候着的魏恒听着这俩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掏出来骂了,一把年纪也不知道害臊,是连连叹气摇头,抬头一看前头一群听得激越不已的生瓜蛋子,皱着眉头呵斥道:“去去去,你们是当差来了还是听墙脚来了,都给我把耳朵闭上!”
连见山看到乔尚章这副样子就来气,骂完这一通好歹是冷静下来了,才黑着脸道:“我不与你论这些没用的,也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我只说一句,你扪心自问一下,平宁走了这么些年,好好一个郡主府的家,让你当成了什么样子?!我把话放这儿,你要不把你那府里头害他的人揪出来,就别想接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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