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北城济川的天气转圜总是这样利落，一场扑簌的凉雨落下，就将天地间仅剩的一点微末热气，彻底地浇透了。

秋日晨露清，凉风习习迎，桂子香满城。

裴思云的身子在裴家人事无巨细百般精心的呵护下，已然好了□□成，剩下的那点欠缺，按大夫的话来说，须得细养，急不得。

连辰北上一月有余消息全无，郡主府又大门紧闭，裴思云即便是有心记挂也无处操劳，只好谨遵医嘱乖乖平躺。

裴思云仗着养伤懒怠闲耍多日，在某一日捏到自己腰间薄薄一层软肉的时候，足足愣了有一刻钟。

她不可置信地跑到杨秀桐房中，得知这确实是她自己长出来的肉时，当即痛定思痛，决定捡起自己作为武学世家儿女的自觉，在烦热暑气方才消退的时节，领着白毓在武馆的演武堂开始了正式的教习。

一则正儿八经担起自己这个师父的责任，二则徐徐图之强筋健骨，早日捡起她落下的体魄，并且消灭掉腰间的软肉。

自此裴家武馆的清晨，便又热闹了起来，连带着久病多年的裴逸，也加入了健体复元的行列。

这一日裴思云领着白毓到库房掌眼，凭她的喜好挑一件趁手的兵器，往后就可紧着一项长处训练了。

白毓挑了一把寒光砺砺的短剑，裴思云沉吟半晌，问她：“小毓你可想好了，我同你讲过，习武首要一点是自保为上，不是伤人。”

白毓亮晶晶的眸子直视着她，笃定道：“我记得，但是按师父所说，既然已经到了需要自保的地步，那便要做好伤人的准备，利器在手，自保的胜算也会更胜一筹。”

白毓的成长环境有太多的不安因素，与小时候的裴思云截然不同，她需要这样外放震慑的兵器予以她安全感，裴思云也不好说些什么，便点点头应了。

她挥一挥手中短棍，对白毓道：“利器在手，便更要循一个稳字，若是落到敌手，你的短剑将会比我手中的棍棒更加危险，记住了么？”

白毓小小一张脸上目不转睛，闻言重重点了一下头，道：“师父，我记住了。”

裴思云起棍带出一阵利风，包了软布的棍头敲点白毓手腕，轻而易举就听见了短剑当啷落地的声音。

白毓咬咬牙，一个滚身又将短剑拾了起来，手上的力道加重，连小小的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出了青白色。

“好，加重力道是一个法子，可预防缴械，以力抗力乃是下下策。更重要的是灵活应对，若是能在我起势之时避开，那才是最好的法子。”

白毓紧闭薄唇重重点头，面对裴思云的攻势，开始调整自己的脚下的步法。

一次，两次，金属落地的清脆之声不绝于耳，师徒俩的对阵场随着白毓的闪躲逐渐偏移，渐渐挪到了裴家武馆的正门后头。

白毓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这下她被逼到门角退无可退，等下一瞬裴思云提棍前来，转头提着剑一猫腰就窜出了门外。

裴思云笑她耍赖，还没来得及戏谑她悟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这一招，忽的就听见了外头闷闷一声碰响，而后是白毓的短剑落地，她如慌脚鸡一般蹿了回来，小脸刷白道：“师父，我我我伤着了人是不是？”

正所谓慌不择路，白毓这一出走为上还没迈出两步呢，迎头便撞上了一个人，她撞晕了脑袋，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的剑戳中了什么东西，跟个兔子似的吓得连忙回了头。

她其实是怕血的，金沟寨里头被打死的姐妹们她看见过一回，那些血糊糊场景就能在梦魇中重演数次。

裴思云知她心魔，连忙将她护到了身后，走到门前查看，却忽然看了一个四仰八叉的熟悉面孔。

“田大哥？！”

田方捂着被白毓一刀戳中腰扣的肚子，艰难从地上爬起来，道：“小裴姑娘，你们家这门，往后我可是不敢再登了，上一回陪二公子前来就差点挨了你一刀，这回我门儿都还没敲呢，上来就挨了一剑，可吓死我了。”

裴思云见他不像破皮见血的模样，才放下心来把白毓让出前来，道：“我小徒弟练功没注意，还请田大哥见谅。”她轻轻拍了拍白毓的肩膀，“快给田叔叔赔个不是。”

“田叔叔，是我不对，抱歉伤着您了。”

白毓犯了错，田方又是个她没见过的生人，难免有些拘谨，道起歉来小心翼翼的样，天见可怜的，田方哪里还生得起气来，连连摆手道：“没事，跟着小裴姑娘学武可是天大的福分，小姑娘这一剑就给我放倒了，想必日后大有作为！”

田方到底是在深门大院里头当差的人，还能在乔鹤渊面前博一个最近身的位置，到底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三言两语就把白毓心头的负担给化解了，瞧着小姑娘眉目间都松泛了不少。

裴思云低头看一眼她满额头的汗，道：“练了这么会儿了，去歇歇吧。”

白毓知道他们有事相商，乖乖提了剑进了武馆。

裴思云在后邀请田方进去坐坐，他摆手道：“我就不跟小裴姑娘你客气了，今日贸然前来——”他顿了顿，压低声响，“也是受我们二公子所托，邀姑娘进府一趟。”

裴思云眸光微动，道：“可我听外头的人说……”

出门前乔鹤渊曾叮嘱过，裴思云不是外人，当下一切盘算皆可说与他听，田方正欲开口解释，忽的就瞧见裴思云面色一变。

“等等，咱们换个地方说。”裴思云转头对屋内喊了一声，“小毓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出去一趟。”

她回头看了看巷子那头有说有笑的靳氏婆媳二人，转头引着田方三步两步从另一侧拐了出去，落座一家热气腾腾的小面馆。

眼下时近正午，想必田方也还没有用饭，裴思云陪白毓练了一个上午，肚腹中也觉空虚，不由分说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一人叫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臊面。

“田大哥，你的意思是二公子醒了？”

田方哧溜一口鲜香爽辣的面条，低声道：“醒了，前段时日魏军医从京都秘密回来了，我们公子也醒了有几日了。”

裴思云不解，“那前段时日城中所传，是假的？”

田方面上一愣，忿忿道：“传什么了？说给我听听，我这都才头一日从府里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嚼舌根子的敢在外头编排我家公子！”

裴思云把前段时日靳氏在街巷中所听得的闲言碎语讲给田方听过，他却更是疑惑了。

“这往前二公子醒都没醒过，我成日在跟前侍候，也从未见过老爷发过这般脾气啊，我们二公子的名声就是这样被那些扶风捉影的胡诌败坏了的！”田方义愤填膺骂完，忽而想起更重要的一点，急问道，“还什么茄石散，小裴姑娘你别是信了吧？！”

裴思云被他问得一愣，没想到郡主府里头消息打算瞒得这样严，连田方都不知晓茄石散的存在。

但听见乔鹤渊还算安稳，裴思云心下也不自知地松了一口气，避开他的问题另问道：“二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田方赶着回去回话，唏哩呼噜吃完最后一碗面条，道：“二公子只说，明日小连将军也会来，叫小裴姑娘赶早，辰时正点儿到吾园那处的侧门。”

说罢他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来惭愧，最近府里看得紧，明日怕是不能亲自驾车来接小裴姑娘，还得劳你自己跑一趟。”

裴思云道了一句无妨，既然连辰已经回了济川城，想必是北上一行有所收获，何况她还有关于乔柏川一事未曾同乔鹤渊透露，如此说来，这郡主府也该她亲自去走一趟了。

她转头回了裴家武馆，一进门就被靳氏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裴思云心头一紧，莫不是方才跑太慢被她阿娘瞧见了。

果不其然，靳氏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走到裴思云面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吃过了？”

“没、没呢。”

靳氏杏眼一瞪，道：“那你方才鬼鬼祟祟跑哪里去了，满身的酱肉味儿，还说没吃过。”

裴思云打着马虎眼，道：“我这不是陪小毓练功累了么，出去透了一口气，没干嘛。”

靳氏十分怀疑地将她上上下打量过，狐疑道：“你阿娘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反正云姐儿你就听阿娘一句话，你这伤没养好之前，哪也不许去！”

“阿娘，我就走到街角拐了个弯……”裴思云小声抗议道。

“不行，最好是连家门也不要出，反正现在外头的事情有你哥哥操心。”她转头点了点在厨房吃小灶的白毓，“小毓你也替我盯好你师父，举报有奖！”

白毓捧着半碗冰凉凉的甜酒酿，左看看又看看，一个是掌管她三餐大权慈爱的靳氏，一个是她至亲至爱的师父，她像个墙头草一般，骑着风倒来倒去还没落个定数。

裴思云连忙冲她眨眼，先下手为强道：“阿娘，可我早就答应了明日带小毓出去晨练的，您总不能让我对孩子食言啊。”

靳氏对管教儿女，最重的一项便是守信，从前只要是她与裴长春允诺过两个孩子的，便从不会食言，眼下到了白毓身上，这教习的理念当是一脉相承，她也不好驳了裴思云这一句，便妥协道：“晨练在自家后院不也成么，明日既说好了就去，但再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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